斯大林主政的“大清洗”
——摘自《文史参考》2012年3月20日
1936年至1939年,前苏联在斯大林主政下,开展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肃反”运动,后来人们评说这场运动,说这是苏联的“大清洗”。斯大林主政的“肃反”,被陷害的托洛茨基是这么评说的:“为确立斯大林式的制度,需要的不是布尔什维克党,而倒是铲除布尔什维克党。”
“大清洗”,这是斯大林为了清除其主要的政治对手“托洛茨基”分子,以“肃反”之名,共逮捕了120万苏共党员,占当时苏共党员总数的一半。“大清洗”期间,苏联1934年十七大选出的139个联共中央委员,有89个被逮捕并被枪决;在1966个十七大代表中,有1108个“消失”了。这些仅仅是高层清洗中有据可查的确切数字。除高层以外,“大清洗”究竟抓捕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关押了多少人,流放了多少人,没有准确的记载和答案,这已经成为20世纪一大历史谜案。“大清洗”运动中的镇压人数,学术界迄今没有定论。
说法一:苏联官方认定350-450万人
首先看看俄罗斯人德·安·沃尔科戈诺夫的说法,此人曾任苏联陆海军总政治部副主任,国防部军史研究所所长,是当时少数能够看到最机密档案的历史学家之一。他在1989年出版的著作《斯大林:胜利与悲剧》中,有多处涉及斯大林时期镇压的人数和规模。据国防人民委员部的统计数字等比较权威的资料分析,在1937和1938年这悲惨的两年里,大约有350-450万人遭到镇压,其中60-80万人是判了死刑的。
“根据现有的材料,可以对被镇压者的人数作一个保守的估计。”沃尔科戈诺夫说:“我有许多文献,它们似乎可以间接地证明,350-450万受害者的数字比较接近实际。”
这一结论与两年后苏联公布的官方说法比较接近,但仍有出入。1991年6月,苏联解体前夕,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克留奇科夫公布了一个数字:1920年到1953年,苏联约有420万人遭到镇压,其中200多万人是在1937-1938年的“大清洗”中受到镇压的。
作为官方说法,无论是资料来源还是调查结果,均有一定可信度,但统计显然不够全面。沃尔科戈诺夫认为,有相当多的人并没有被“法庭”判处死刑,而是后来在劳改营和监狱中不明不白地死去的,这些人都没有纳入官方的统计范围。
苏联的许多大型建筑工程,如地铁、水电站、运河用的都是劳改犯。这是非常残酷的人力使用方法,例如被派到北极圈工地劳动的劳改犯,他们的服装和其他装备都是无法在那里生存的,更不用说劳动了。这些人据说只能坚持一个星期的劳动,然后就会“消失”。这部分死亡人数至今官方仍未能提供确切的数字。
而且,只有中央一级公布数字也是不够的,如果不配以各地区的深入研究和进一步统计,统计数字很难做到全面准确。特别是“大清洗”时期,无法无天现象极端严重,地方各级“肃反”机构乱抓乱杀事件相当普遍,有许多数字已无法统计。
在苏联“大清洗”和历次社会政治运动中,不仅仅有“按反革命和最危险国事罪被判刑”的,还有许多按其他原因被判罪的,如所谓“破坏集体财产罪”、“破坏国家财产罪”、“破坏生产罪”、“破坏劳动纪律罪”、“不能完成播种计划罪”,等等,其中有大量过不当罚、罪不当判的受害者。
最有代表性的是1932颁布的“麦穗法”,一些人只是在集体农庄麦田里揪了几穗麦子,就要被关进劳改营达10年之久。这些人都是按刑事罪判决的。其实他们作为“破坏分子”,犯了“破坏集体财产罪”,属于政治罪。
类似的例子在那个时代非常多。如在弗拉基米尔省苏兹达尔区,两个少年因为夜间牧马时在集体农庄菜园里摘吃了3条黄瓜,他们就被法院判了8年徒刑。事实上,直到1953年斯大林去世以后,还有30万人因为没有出工、没有完成劳动日的任务、捡了“麦穗”以及其他问题被判刑。
这场镇压运动还波及到各个领域。在知识界,历史学家、生物学家、数学家、艺术家等等数以几千计地被迫害、流放。斯大林曾授意肃反机构枪决乌克兰的几百名民间歌唱艺人。这些艺人是民族文化的活化石,他们的歌曲从来没有文字记载,得靠师徒代代相传。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说:“每当他们枪决一个民间歌唱艺人或者走方说书的艺人,几百首伟大的音乐作品就和他一起消失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于1940年6月26日,通过了《关于转变到八小时工作日、七天工作周和禁止职工擅离企业和机关职守》的法令。依据法令,职工擅离职守、迟到或早退,要判2个月到半年(还要扣除25%工资)就地劳动改造。按照这种“破坏劳动纪律罪”,仅在1940年下半年,就有209万人被判刑。
可见,无论“破坏集体或国家财产罪”,还是“破坏劳动纪律罪”,许多因“重大反革命罪”之外而判刑的人,都不在上述官方历次统计之列。
在肃反运动中,滥捕无辜的行动大都在深夜进行,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神经高度紧张,生怕夜间有人敲自己家门,许多住在高楼上的人,为免遭被捕后的严刑拷打和侮辱,在秘密警察敲门时,便纵身跳下,以死相抗。
说法二:俄罗斯民间认同2000万人
关于“大清洗”镇压人数,俄罗斯学者研究的结果,与官方公布的数字大相径庭,他们普遍认同的数字是2000万人。
这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权威人士是亚·雅科夫列夫。1987年年底,在苏共中央政治局下专门设立一个委员会处理平反问题,由雅科夫列夫领导。在叶利钦时代,雅可夫列夫继续这一工作。在此期间,委员会为250万人恢复了名誉。毫无疑问,他是能够接触到所有有关材料的人。
雅科夫列夫在其著作《一杯苦酒》中说,“目前尚无根据可靠文件得出的、能准确反映全国性大悲剧规模的确切数字。”但是他认为,被镇压的天才学者韦尔纳茨基院士在1939年1月写的日记中,提到被流放和监禁的总人数为1400-1700万,“不会有什么夸大之处”。
《一杯苦酒》提供了一些比较确切的数字。1954年内务部长C.克鲁格洛夫报呈赫鲁晓夫:1930至1953年间遭镇压的人数约为370万,其中76.5万人被枪决。雅科夫列夫认为,这个数字被大大压低了——没有列入内务人民委员部内部监狱的人数,也没有在集中营中的死亡人数,遭镇压的农民和被放逐的少数民族的人数也被忽略了。如果加上受害于集体化时期的340万人和遭镇压的330万少数民族,受害人超过了1000万。
2000年十月革命节前夕,雅科夫列夫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斯大林镇压的牺牲者涉及2000万人,也许还要多。他曾向俄罗斯总统建议,成立统计政治镇压牺牲人数的各部门联合委员会。“准确数字我们是永远不会知道的,最终哪怕得出一个大体数字,”他说,他们有多少人?是谁?在什么地方?有哪些类?不仅有被枪毙的,还有饿死的,“要知道,有1000万人是饿死的,死于有组织的饥荒。一次是死于余粮收集制,而另一次是在乌克兰,在我们的南方城市死于有组织的饥荒”。
如果把后面这些数字全加上,斯大林时期,被直接镇压的人数当在2000万左右,占全苏总人口1.9亿的1/10。难怪胡乔木曾经感叹说,“苏联揭露的斯大林的统治,其黑暗不下于历史上任何最专制暴虐的统治。”
美国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在《大失控与大混乱》一书中,就引证了2000万人的说法。他写道,尽管被斯大林处死的确切数字将永远无法获知,但估计在2000万到2500万人的范围内,不会是夸大的。斯大林时代“有数百万人惨遭杀害”,受迫害的人数“可以绝对有把握地估计不少于2000万,可能高达4000万”。
说法三:中国学者考证结果
相比之下,中国苏联史专家吴恩远就苏联“三十年代大清洗”人数进行了详细考证,2002年得出的结果是,从1937年2月斯大林发出“采用新方法,即连根拔出和粉碎的方法”与反党分子斗争的号召开始,到1938年底大规模镇压运动结束,苏联因政治原因,直接或间接被处死的在80万人左右。
吴以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俄罗斯联邦安全部等权威部门发布的统计数字,以及解密后的俄罗斯国家档案馆资料为据,考证出“大清洗”期间,因政治原因被判刑130-150万人左右;劳改营在押人数114万人;判处死刑69万人;流放和驱逐出境2.84万人。
吴还统计了集中营死亡的囚犯情况。1937年被关押在监狱、劳改营、集中营死亡的犯人是2.54万人,1938年是9.05万人。
综合以上数字,吴认为,“大清洗”期间的镇压规模不超过350万人,其中约80万人被处死,与学术界公认的2000万人相去甚远。
吴恩远据此撰文认为,“大清洗”人数被夸大,中国学者受到了西方学者的误导。他在题为《苏联“三十年代大清洗”人数考》的论文中说,苏联在“大清洗”中表现出的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蔑视法制是极端错误的,触目惊心的镇反内幕发人深思。但西方学界有意利用一些肆意歪曲、夸大的数字,作为苏联社会主义“暴政”的证据,全盘否定苏联历史,造成人们思想的混乱,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动荡,最终导致苏联的崩溃。
对这一考证结果,中央编译局世界社会主义研究所研究员郑异凡表示质疑。他认为,吴恩远的考证结果仅仅限于1937年和1938年这两年内,而且是按照合法程序判处死刑的人数,决不是斯大林时期遭镇压或迫害的全部数字。
郑引证1997年法国出版的《共产主义黑皮书》,该书对斯大林时期各种类型的镇压牺牲者数量做了一个总结,仅在1937-1938年,内务部就逮捕了157.5万人,有134.5万人被判刑,68.7万人被枪毙。
《共产主义黑皮书》罗列的被害人数清单如下:
1.1932-1933年有600万人死于饥荒,这是剥夺富农政策和国家掠夺性的没收集体农庄的苦果;
2.有72万人直接根据国家政治保卫局和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判决被枪毙,其中有68万是在1937-1938年;
3.1934-1940年之间的集中营登记的死亡人数为30万人,1930-1933年的情况没有准确的数据,但在30年代总数约为40万;
4.有60万人是作为被驱逐出境者、迫迁者和特别移民死亡登记的;
5.有将近220万被驱逐者或特别移民;
6.1934-1941年间有600万人被关进古拉格群岛的集中营和流放区。
按照《共产主义黑皮书》的统计,20世纪30年代被镇压的总人数为1622万,其中各种死亡人数为800万左右。
《共产主义黑皮书》还提供了另一组数字:到1940年1月1日,全苏53个劳改营和425个劳改流放区共关押167万人,一年后为193万人;有20万人关押在监狱中,等待判决或者发送集中营;18000个内务部管理处管理120万特别移民。尽管这些数字是被大大缩小的,但从中仍能窥见30年代涉及苏联社会所有阶层的镇压规模。
“大清洗”前的镇压
史学界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大清洗”是对社会主义历史上一种恶的现象的笼统说法,泛指苏联20世纪20-50年代初斯大林时期对一大批无辜人员的镇压迫害。
如果基于这一广义理解,斯大林时期的镇压,还应当包括20世纪30年代集体化时期被当作“富农”消灭的大量农民。这些人因不愿参加集体农庄,或不按规定出售粮食,而死于各种迫害,包括:被直接枪毙的;流放途中因恶劣的条件而死亡的;到达流放地因恶劣的气候和生存条件,缺乏起码的物质装备而死亡的。
这些人没有被列入镇压、迫害、枪毙的名单之内,和那些遭镇压的各级官员、学者、作家等不同,后者多数得到平反昭雪,而他们并没有得到官方的平反,连死亡的确切数字也难以统计。但他们是遭受镇压的最大群体,则是不争的事实。
最早正式透露这一死亡人数的是斯大林本人。1942年8月14日,斯大林在同丘吉尔谈话中透露,集体化期间“富农”死亡人数达“几千万”。丘吉尔在其回忆录中记录了这次对话:
丘:“请你告诉我,对你个人来说,这次战争的紧张情况是否像贯彻集体农庄政策一样?”
斯:“不,不,集体农庄政策是一场可怕的斗争。”
丘:“我认为你一定感到不好办,因为你要对付的不是几百万贵族或大地主,而是几百万小人物。”
斯大林举起了双手,“几千万哪,那是可怕的。一直进行了4年。”
丘:“这些人就是你们所说的富农吗?”
斯:“是的。”
丘:“结果怎样呢?”
斯:“他们大部分都为农民所痛恨,被他们的雇农所‘消灭’了。”
关于镇压富农的人数,曾任苏共中央委员的罗·麦德韦杰夫,在其专著《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中说,在1933年联共中央一月全会上,有报告称,从1930年初至1932年底,有24万个富农家庭被迁往边远地区。
“这个数字显然偏低。”麦德韦杰夫说,消灭富农分两个阶段:1930年10月以前,迁往国内北部地区的富农家庭有11.5万个;1931年2月,通过了关于富农外迁的第二个决定,一年内就有26.6万个富农家庭外迁,这样,外迁家庭总数就达到了38.1万户。
这还仅仅是官方公布的数字,是根据执行外迁任务的国家政治保卫局等机关的报告,这些数字没有包括那些迁入实行全盘集体化地区的人,以及当作“小富农”被迁出的几十万中农和贫农。雅可夫列夫在《一杯苦酒中》提供了剥夺“富农”的大致数字,总共约120万户,以每户平均6-8人计算,约800-1000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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