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春好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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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地观察、分析人生和世界的实践性与经验性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原本这一篇想解读傲慢的本质，后来估算一下恐怕得写一万字，太长了没人看，索性就分成两篇来写，一篇是亲密关系中个人的傲慢，一篇是社会架构中权力的傲慢。

“ 要强，在感情里一定要争个你胜我负，无法冷静平衡和判别对错，执念所谓的‘尊严’，是大多数人与爱情失之交臂的重要原因。”

我曾写过这样一条朋友圈，本来以为会得到不少同龄人的赞同，没曾想好几位70、80后点赞，像爱情导师摁下了那个醒目肥硕的红色按钮。

婚姻恐怕是人类众多普通难题之中最大的难题，难点就在于越亲密的关系，越需要公正与平等，但是条件、能力、资质、性格、背景、经验和思想见识很难达到真正的半斤对八两，心有灵犀不难，但水乳交融就是神话了，傲慢与偏见，误解和对抗就在所难免。

若非势均力敌门当户对，一段婚姻的达成往往伴随着家族关系的计较与衡量，无外乎利益分享，社交面子，习俗沟通与性情包容，稍低的那一方不愿意有高攀的姿态，觉得跌了位份，若是较高的那一方有傲慢不自知的长辈，可就真是苦了，不独立的婆婆即便要接受新媳妇，见面也要给一个下马威，找不准定位的丈母娘认可女婿之前，也会世俗地去刁难一番。

尖酸刻薄埋汰的话语在两个人的情感中添油加醋，男男女女不够自信，处处生怕别人看不起，万般都要别人认可才心满意足，为了尊严的问题，不惜反复折腾，能闹出不少不愉快甚至途中散伙的事故。

傲慢在婚姻爱情中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传统的认知里，傲慢是一种人类的通病和坏性格，这种看法是粗糙和浅薄的，我在《论装逼的本质以及如何科学装逼》也简要论述了“装逼”的褒义色彩和贬义色彩，“傲慢”和“装逼”两个词其实很相近，只不过一个是性格语言，一个是行为语言。

     

两百多年前，21岁的简·奥斯汀在她的处女作《傲慢与偏见》一书中，对“傲慢”这种人性和性格复杂的意义系统，做了完整的分析和研究，论述了傲慢在亲密关系中如何产生误会，更深层的是，简·奥斯汀写出了贵族式的傲慢与中产傲慢的不同类型。

达西代表着贵族式傲慢，伊丽莎白代表着中产式傲慢，且更多地代表了偏见，除了这不是冤家不碰头的一对，还有班纳特和伊丽莎白的姐姐吉英这一对宽容大度好性子的人物，班纳特和吉英温厚善良、善解人意，凡事不会从坏处想人，不会凭一面之词而判人断事，但他们属于性格很好却又算不上聪明智慧的人，在思想见识方面不会有透视人性劣根的尖锐眼光，不爱也不会去严厉分析事态和人性，他们在生活中招人喜爱，但并不以思想深刻见长。

简·奥斯汀便把她的笔墨着重泼洒在达西与伊丽莎白的爱恨情仇所衍射出来的人性鄙陋与可贵之中。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庸众，庸众的特点就是为了自己利益和自尊，汲汲于利着争强好胜自以为是，一生之中，刻薄、偏狭和庸俗、愚蠢尽显风范。

既然美是一种对稀缺的追求，那么多数人的丑陋就成为了数学上的必然。[/b]

极少数智慧出众的人对于庸众的丑陋只好冷眼旁观，但这些见识非凡的人通常都是天生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锋芒毕露之士，容忍不了蠢蠢欲动的丑恶表现，讨厌附和应酬这些人，难免就会被人认为是傲慢了。

主人公达西在简·奥斯汀所描绘的社会中为人傲慢的性格就是这样来的。

世界上大约就是这三样人存在的：善良温厚之士，愚蠢丑陋的庸众，高明尖锐的精英，傲慢普遍存在于后两种人身上，傲慢不仅仅是贵族才有的脾气，庸俗小人越容易表现出夸张性的傲慢，心理学说认为，自视甚高者的根源是自卑，自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掩饰与补偿，简·奥斯汀笔下的柯林斯身上便有着一种浅薄愚蠢的傲慢和低级庸俗的谦卑，柯林斯虽然受过教育，不过守财奴的文盲父亲对他关怀备至，使得他自始至终没有逃脱身为蠢材的局限性，柯林斯也没料到自己年级轻轻就发了意外之财，生活悠闲安逸，将来还可以继承父亲的家产，难免就自高自大起来，仅剩的谦卑也抛却到脑后了。

尤其是受了贵人提拔后，当了教士的他就更自命不凡，他对地位颇高的女施主无比崇拜，倍加尊敬，而另一面他又对自己的穷亲戚有着趾高气昂的蔑视，如此，柯林斯一人兼得了骄傲自大和谦卑顺从的两重性格，流连忘返于贵族的聚会上的他竭尽全力巴结，还暗中敲定伊丽莎白为自己的心上人。

没想到伊丽莎白性子坚决，她一生最瞧不起愚蠢自负，丑陋又卑鄙的人，按伊丽莎白的意思，她宁可死，也不会嫁给这么一个混蛋。

遭到伊丽莎白言辞拒绝后的柯林斯仍愚不可耐地说：

"我觉得我向你求婚，并不见得就不值得你接受，我的家产你决不会不放在眼里。我的社会地位，我同德·包儿府上的亲戚关系，都是我非常优越的条件。我得提请你考虑一下，尽管你有许多吸引人的地方，不幸你的财产太少，这就把你的可爱、把你许多优美的条件都抵消了，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再向你求婚了，因此我就不得不认为：你这一次并不是一本正经地拒绝我，而是仿效一般高贵女性的通则，欲擒故纵，想要更加博得我的喜爱。"

一个人最大的愚蠢就是蠢而不自知，伊丽莎白瞧不起柯林斯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傲慢气息所笼罩着的鄙陋灵魂，看到他就觉得面目可憎。

柯林斯的傲慢是一种浅薄的蠢式傲慢，简·奥斯汀如何描述她所推崇的贵族傲慢的内涵呢？

达西受过良好的教育，眉目清秀，身材魁梧，家产丰裕，每年还有一万英镑的收入，特别爱好读书思考，见解敏锐深刻，又善于言辞，可是他从来不爱说话，除非跟知己的朋友们谈谈，沉默、冷静、含蓄和爱挑剔是达西性格最大的特点。

他总觉得他看到的那些人无趣又无聊，没人使他感到兴趣，达西是傲慢的，常常明确拒人千里之外，导致没人愿意博取他的欢心，他对此也压根无所谓，拒绝和他不喜欢的人跳舞和聊天，在聚会里只是踱来踱去，或者在一边自己静静读书，对别人的恭维冷冰冰爱理不理，达西说：

“假装谦虚往往就是信口开河，有时候简直就是转弯抹角的自夸，这是再卑鄙不过的事。”


达西的优异之处在于，他从来不自我夸耀，也从不计较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无论别人怎样对他反感和误会，他都不会红了脖子地去辩驳。

达西的高贵是靠自己建立的，而非他人的承认。[/b]

一切的一切，沉默的嗤之以鼻就够了，但除了一个人——伊丽莎白，他所钟爱的优秀女子，对他有了根深蒂固的误会之后，达西才拿起笔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她，而且信中也没有任何夸耀和吹嘘，更无献媚和讨好。

于达西而言，高贵的人永远无需为自己辩护，为自己夸耀和别人的批评敏感反击不是高尚者的所为。

当达西的傲慢无意中得罪了同样傲慢的伊丽莎白的时候，伊丽莎白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偏见，针尖对麦芒一样处处和他对着干。伊丽莎白咄咄逼人，而达西却波澜不惊地说：
“我认为我的性格太不能委曲求全，这当然是说我在处世方面太不能委曲求全地随和别人。别人的愚蠢和过错我本应该赶快忘掉，却偏偏忘不掉；人家得罪了我，我也忘不掉。说到我的一些情绪，也并不是我一打算把它们去除掉，它们就会烟消云散。我的脾气是够叫人厌恶的。我对于某个人一旦没有了好感，就永远没有好感。我相信，一个人不管是怎样的脾气，都免不了有某种短处，这是一种天生的缺陷，即使受教育得再好，也还是克服不了。”

       

在伊丽莎白锐利的批评和冷嘲热讽面前，一向傲慢的达西唯独对伊丽莎白纡尊降贵，保留着温和宽厚的脾性，即便她偏信了小人的谣言，对达西产生了彻底的误会，达西也不刻意去辩解，在伊丽莎白已经相当反感他之时，达西依然向她提出求婚，在遭到拒绝后，达西也毫不懊恼。


达西不为外界的评价所动摇心性，也不因心上人的误解和反感而急于证明自身，达西是傲慢的。

只是这种傲慢不以贬损、蔑视较弱者为自豪，不主动挑衅势能偏弱的一方，寻得优越感来掩饰自卑，不在意外界评价，这样的傲慢忠实于自我的强大，表现为只为相称的高贵与优秀释放温厚谦恭的德行。

内敛傲慢的优越感源于冷冰冰地保持社交距离，这种傲慢不主动释放恶意，不去辩解他人所扭曲的评价。

刻薄傲慢的优越感源于凸显与对方身份、身价的差值，这种傲慢不温和也不理性，时时刻刻准备着去证明自己。

每一段感情伊始，男男女女都是有傲慢的，这样的傲慢和尊严的维持是生而为人的自然傲气，让人有优越的快感，矜持是一种傲，不肯受理矜持也是一种傲，我们需要控制好这些傲的释放与满足的平衡。

太要强，谁都不肯服气谁，绳子自然就绷断了，那段曾甜蜜无比的关系，就是这么逐步破裂的。

达西与伊丽莎白的爱情故事，从恨之入骨到口吐芬芳，咬牙切齿，唇枪舌剑，然后再回首琢磨，反思与回忆，从蹊跷中发掘事情的本来面目，运用理性去重新认识对方，经过如此种种的研究过程，爱情才会成为理性的果实。

当经历曲折婉转，真相浮出水面时，这样的爱情别有风味。

从恨到爱，两个傲慢的人从怒火嗔火变成爱火欲火，这样渐入佳境的故事真是令人享受。

感性让爱浪漫，理性让爱持久。达西所持有高贵傲慢令我非常欣赏，换做一般人，要是被中意的心上人误会和反感，便会急不可耐地去证明自己，往往还要絮絮叨叨地辩解，在石榴裙下匍匐不起，风度全无，甚至用过分的许诺以及哗人的招数，你要星星我可以给你摘月亮，这些攻陷物欲的恶俗表演来乞求尊重，谄媚之态宛若孔雀开屏，全是奴才的做派！

可达西绝不，我们且看，被伊丽莎白拒绝之后，达西他是这样说的：

“要是我耍一点儿手段，把我内心的矛盾掩藏起来，一味恭维你，叫你相信我无论在理智方面、思想方面以及种种方面，都是对你怀着无条件的、纯粹的爱，那么，你也许就不会有这些苛刻的责骂了。可惜无论是什么样的装假，我都痛恨…难道你指望我会为你那些微贱的亲戚而欢欣鼓舞吗？难道你以为，我要是攀上了这么些社会地位远不如我的亲戚，反而会自己庆幸吗？”

达西是真正的傲者，他的傲气与良善浑然一体，他用从容不迫的气度屹立着去等候真相浮出水面，让对方逐步恢复理性的傲慢。达西从头到尾只写了一封信，用实在的叙述性语言回答了伊丽莎白的质问，然后等待伊丽莎白用自己的理智和智慧去判断是非。

而假如伊丽莎白没有分析事实真相的能力、冷静明辨是非的头脑，她是否值得达西去欣赏她，就很需要重新反思了。

常言道，爱情容易让人变蠢，而男人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达西的近乎冷漠无情的冷酷是一种例外，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求偶的过程中，为了心头所爱不择手段甘愿跪倒，不惜委屈独立人格，以功利的态度算计情感，但当得手后就重新露出高高在上的真实面目，到手之前是奴隶，到手之后就要耀武扬威当皇上，何其顽劣，这是卑贱的傲慢，是明晃晃的势利和虚伪，是庸众的德性。


这便是男人的可恶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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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西在明白伊丽莎白和自己的家族背景差距悬殊之后，依然热烈又冷酷地展开追求，这种纯粹的智慧与品格的欣赏而生的爱，才是达西的傲慢精髓。而且，即便他爱上了伊丽莎白，正处于热切等待伊丽莎白爱的回应之时，达西也依然坦白直率指出她家人的庸俗：

“你母亲的娘家亲族虽然叫人不太满意，可是比起你们自己家里人那种完全没有体统的情形来，便简直显得无足轻重。你三个妹妹都是始终一贯地做出许多没有体统的事情来，有时候甚至连你的父亲也难免。请原谅我这样直言无讳，其实得罪了你，也使我自己感到痛苦…可是你只要想一想，你自己和你姐姐举止优雅，人家非但没有责难到你们俩头上，而且对你们褒奖备至，还赏识你们俩的见识和个性，这对于你究竟还不失为一种安慰吧。”

内敛傲慢是真诚而理智的，不会因为渴求感情而做出违背自己性格的事情，说违心的话，欺骗和花言巧语属于政客、商人或者花花公子，绝非高尚之士作为。
达西傲慢么？是的，但又不是，伊丽莎白在深入了解达西之后，觉得达西除了傲慢之外，别人指摘不了他任何的错处。小镇的居民都公认他是个大方的人，扶危济困，慷慨解囊，他的傲慢与他的宽宏大量相得益彰。

当然了，生而为人，得意是免不了的。

后来的伊丽莎白明白了，内敛傲慢的达西，好处藏在里面，浅薄尖锐的傲慢则恰好相反。伊丽莎白本人也有天性的傲慢和虚荣，因此无论是柯林斯高高在上的求婚，抑或是彬格莱作为情敌的故意挑衅，还是达西起初对她不在意的勉强赞言，都深深刺激了她的自尊心，从而触发了她尖酸刻薄的报复傲慢，不过正常情况下，伊丽莎白是有教养和修为的明智女人。

傲慢者吸引傲慢者，我想，达西之所以中意伊丽莎白，除却她本身的智慧和品格，当然还有她稀有的不巴结不讨好的傲慢。能搭上针尖的，只有麦芒，达西与伊丽莎白是注定的欢喜冤家。

       

总结来说，对于一个具备独立人格，头脑理智，崇尚自由精神的人而言，他的处世言行就不得不散发傲慢特性。回到刚开始的那个问题，傲慢在爱情婚姻当中有必要吗？傲慢是否会让我们错过热烈纯澈的爱？因为不是人人都有与之匹配的内敛傲慢，从容不迫地等待对方发现真正的自己，去考量二者是否具备同级别的欣赏自洽。

假如我们没有达西那样的身世和资本，教养得体，风度翩翩，恐怕我们的傲慢要比伊丽莎白更甚十筹，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而表现出不得当的锐利刻薄，在小说中，简·奥斯汀作为理想主义者，设定了一个完满世界——品性良好智慧优越的中产阶级女儿伊丽莎白，碰上了真正有贵族风范的大家族中的达西。

被誉为可与莎士比亚平起平坐的简·奥斯汀终生未婚，她的现实主义代表作《傲慢与偏见》是一部永久富有启示性的人性解剖教科书。作品传递了作者的良善期待，现实却往往事与愿违，但怎么说呢，并非人人都会幸运，但总归有人称心如意。
书里如梦舒缓亦如针刺痛，睁开眼，我深深记住了达西说的那句话：“只要你果真聪明过人——你就会傲慢得比较有分寸。”

行走于世上，唯有克己慎独，修得炉火纯青的内敛傲慢，在寻求优越快感之时合理释放，我们才能在亲密关系中摘取愉悦果实，品尝到来之不易的，那种令人难以忘却的爱的滋味。

原文：傲慢解读：论亲密关系中的合理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