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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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碎梦(1) “我的确很喜欢画画,也知道我画得不好,所以想去巴黎学画。可是我答应过我的小奴隶,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所以……” “你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可以用生命来担保,不让他受任何伤害,可是他不相信我。” “他会听你的话。我想想看,我开口告诉他,他一定会接受你。” 隔了一会儿,忍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阿零,乖乖地侍奉新主人,我知道你是天下最顺从最忠心的奴隶。” 阿零静静地跪在当地,从发丝到指尖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石化。他低着头,清孝看不见他的脸,无端端地有些心虚,干咳一声,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本来就是收一个奴隶而已,没想到搞得那么麻烦,还得给阿忍打电话打扰。我希望一切到此为止,这是最后一次。” 阿零慢慢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连他的嘴唇,也像是苍白的,低声道:“我……我可以再听一遍么?” 清孝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衬得眼眸异样的黑,仿佛一汪清水里养的两颗黑石子,有种凄清而哀伤的美。 可惜是为了忍。 清孝也不知该苦笑还是该愤怒,觉得应该摆出主人的架子说几句,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冷哼一声表示不悦,按下了回放键。 伴随着忍的声音响起,阿零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录音机,泪水在眼里滚来滚去。那痴痴凝视的姿态让清孝不禁吃味,霍地站起身来,沉下脸道:“够了吧?我希望你意识到你的新身份!” 阿零似乎没有听到,嘴唇颤抖了两下,低声道:“主人……他现在是在巴黎么?” 清孝微微一怔,考虑了两秒钟,叹息道:“阿零,我明白你大概很难接受,不过你应该明白,他除你之外还有他的世界。即使你现在仍然是他唯一的奴隶,也不应该过问主人的事情。” 阿零呆呆地看着他,喃喃地道:“可是,可是……” 清孝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决定把话说重一点,沉声道:“要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奴隶,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阿零一震,手神经质地摸上了颈间项圈,半晌方道:“那么,您跟主人是好友了?” 清孝没有立即答话,笑了笑,道:“这不重要。”他顿了顿,接下去道:“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会好好待你。” 他四平八稳地踱了几步,停下来,阳光隔着窗帘映照着他那张端正严肃的面孔,微笑道:“其实,他也很舍不得你,所以才把你托付给我,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他沉默片刻,憋着气慢慢地说出一句让他内出血的话:“因为他依然爱你。” 这句话出口,他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立刻背过身去,不让阿零看见自己脸上扭曲的神情。他听到身后阿零抽气的声音,大概很受震动吧。清孝心里在叹息,苦笑着回身,面对着泫然欲泣的阿零。 阿零直勾勾地盯着他,目中的神情他前所未见。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纯净,却象深谷中的溪流,透明见底但依然难测深浅。 “那么……我的主人,他现在怎么样?他过得好么?”他轻声问道,声音已带了一丝哭腔。 清孝叹了口气,温和地责备道:“如果你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就能放下心事,自然就会好了。还有,你的主人,是我。” 阿零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凄惨的微笑,喃喃地道:“只要我乖乖听话,主人就会好好的?原来是这样……” 他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讷:“我还以为他至少会当面告诉我,他会给我道个别……”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水终于忍不住滑下他苍白的面庞。 清孝的心微微抽痛,柔声道:“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就是不想看见你这样流泪的样子。” 心里满溢着温柔的怜爱,他俯身轻轻拭去阿零眼角的泪痕,低声道:“没有人会舍得让你哭泣。” 阿零惊讶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清孝,眼神有些恍惚,有些迷惘,以至于忘了躲避清孝伸过来拭泪的手指。 于是清孝的手顺理成章地沿着那张精致的面孔慢慢描摹,划过他消瘦的面颊、尖尖的下巴,然后是脖子、项圈…… 在碰触到项圈正中的圆环时,仿佛受到了某种诅咒,阿零身体骤然后缩,清孝的手指顿时停留在空中。 望着对方惶惑的眼神,火在心头郁结,僵在空中的手指一根根紧握成拳。清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默默地收回拳头,沉声道:“我认为你应该认识到了,你现在的主人,是我。” 他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破碎和绝望,却并不住口,一字字地道:“现在,叫我,主人。” 阿零的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象风中的黄叶,嘴唇哆嗦了两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清孝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坚定,势不可当,重复了一遍:“现在,叫我,主人。” 阿零慢慢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先生,你打算不举行任何收奴仪式么?” 清孝微微一震,掩饰地道:“啊,是应该有个仪式的,我……” 阿零安静地道:“或许先生是想挑个比较正式的日子?” 清孝心中一动,道:“那倒不必,就是明天吧。明天,你就正式成为我的奴隶。” 他看着阿零,慢慢地道:“还有,今天晚上,你到我的卧室来睡。” 阿零的面孔霎时变得雪白,清孝的心也不由得一阵抽痛,但并不因此缩回目光,反而伸手去抚摸阿零的头,轻轻地道:“你做得到,是么?” 看阿零的样子,似乎很想躲开,但终于还是停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清孝听到一个柔顺的回答:“是的,先生。” ****************** 这个傍晚异常闷热,空气中有种令人不安的味道,或者是快下暴雨了吧,或者只是因为他自身的烦躁?热水已经放好,飘逸出淡淡香薰气息,融合在迷蒙的水雾里。阿零静静地跪在浴盆旁边,低着头,但清孝看到他紧紧抓住地巾的双手,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发白。 他很紧张,清孝知道。他紧张,他恐惧,他担心,他迟疑,也许,还有更多分辨不出的东西。听到自己走进浴室的脚步,骤然紧绷的身体明白地泄露出他内心的忐忑,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清孝也未必轻松多少。在这个私密的空间里,面对一具名义上属于自己的裸体而保持自制是件太不容易的事,但比克制生理冲动更加困难的是,他必须克制住想拥抱这具身体的冲动。 那具身体,害怕着他。曾经的恋人,现在跪在地上伺候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酸。 他只能高昂起头,不看那个卑躬屈膝的奴隶,任那奴隶膝行过来,为他解开皮带。 当那颤抖的手指为他脱去长裤时,心跳达到了顶点。上帝!一年,两年,三年,他渴望这种身体上的接触有多久了?那修长的、属于他爱人的手指就这么毫无障碍地直接碰触到他的皮肤! 于是当阿零恭敬地放好他的长裤、回头准备给他脱内裤的时候,两个人都楞住了,眼睛不约而同地盯住那个不受欢迎却仍然兴致勃勃骄傲挺立的小东西。 仿佛感觉到了二人的注视,那东西立刻兴奋得大了一圈。阿零又惊又惧,腿一软,便瘫坐在浴室的瓷砖地板上。 清孝大窘,他一向很为自己的自制力骄傲,在过去三年里,真的有试过别人裸身投怀送抱不动如山这种事。本想摆出高高在上冷淡矜持的主人风范,没想到那不争气的玩意却像个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般探头探脑,在关键时刻如此出乖露丑。 清孝只觉面红耳赤,狼狈不堪,他有练过一段时间的忍术,可以扭曲肌肉改变身形以适应狭小的藏身空间,但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那东西收回来。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阿零一眼,后者立刻面色如土,一副随时随地都会晕倒的样子。 “如果对方接受身体上的接触,那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清孝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句子。 或许,这是个机会?他应该坚持进行到底。 浴室里柔黄色的灯光淡淡地映照着脚下那个奴隶,象被逼至死角的小兽,不住地发抖。 清孝苦笑一下,道:“算了,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阿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立即从眼前消失,还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清孝只觉得下半身胀得刺痛,跨入浴池里,没□几下,一股浊白的□便射入温热的水里。 外面明明就有一个光溜溜的大活人,却不能抱不能吃,辛辛苦苦DIY,这已经够窝火,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恋人。一想到这种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清孝郁闷之极,一拳击打在水里,于是混杂着□的热水便溅了他一头一脸。 罢罢罢。 清孝把水放尽,打开花洒,让急速的流水冲走一身的晦气。 洗完澡看看时间,才九点多钟,对于习惯晚睡的清孝来说,这时候是怎么也睡不着的。可是他实在不想出去面对着那只瑟缩的小兽,那眼神十足把自己当成了恶霸或者色狼,或者,both. 他打着赤膊坐在浴池边缘发呆,看着一室氤氲的水汽,混合着夏日令人窒息的暑气,宛如恶瘴一般缭绕升腾。 天气真是热啊。 清孝静静地看着水汽在明净的玻璃窗上凝结成雾,忽而想起下午透过摄像镜头看到阿零仰望窗外的场景。 自从要求阿零晚上在自己卧房过夜之后,他一直表现得惊惧不安,但当着清孝的面不得不强制抑制。但那隐忍的姿态却更让人心慌,以至于清孝觉得再和他呆下去自己简直是罪大恶极,只得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来,到观察室里偷窥。 清孝一走,他便在房里不停地转圈,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看他靠近窗子,还让清孝吓了一跳,虽然有严密的安全措施,看他竟然有自杀的念头还是震惊不小。 但阿零并没有跳下去。只是痴痴地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宇,慢慢平静下来,孤单单的身影映衬着窗外无垠的视野,看上去就象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在内心深处,他一定也在向往着自由吧,却像被关熟的鸟儿,已经不懂得飞翔。 门窗都是虚掩的,他却不敢走出去,一味地在屋里转圈。没有别人的陪同,外部世界对他来说是个可怕的迷宫吧。清孝甚至怀疑,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他是否连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不能做到。 心疼到了极处,反而感觉麻木,那是对命运无条件顺从后的解脱。怀着这样心情的清孝,凝视着逆光中阿零的裸背,那一抹暗影中的白色,看来竟宛如火山之巅冷彻的积雪一般无垢而庄严。 一声炸响,天空中惊雷滚过,暴雨倾盆而至。 清孝陡然反应过来,瞥了一眼窗外翻卷的浓云,匆匆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并没有开灯,清孝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幽暗的光线,阿零蜷伏在自己卧床旁边的地毯上,似乎已经睡着,黑暗中只能看到他大致的轮廓。 但清孝知道他其实是醒着的,骤然加重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表明他也听到了清孝进来,尽管他可能认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这样……其实也不错。 清孝也不想在费劲心机地进行一段尴尬的对话,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上了床。调匀呼吸,便发出均匀的鼾声,表明自己已经睡着。 窗外雨声很大,为天地间带来一片幽凉,但清孝感觉得到那团来自床脚的火,正不远不近地炙烤着他。 床下的阿零,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吧!清孝听到他的呼吸渐渐紊乱,不时轻微躁动,大约是估摸自己已经睡着,于是胆子大了些,舒展下手脚以缓解内心的紧张。 真像个害怕父母惩罚的小孩。清孝心中暗笑。过了一会儿,阿零居然慢慢地直起身子,趴到他的床边了! 这下清孝再也笑不出来了,一种逐渐接近的危险的甜蜜令他心跳加速。欢喜与不安掺和在一起,因其难测前景而更增期待。那团火还没有烧到他,可是就快烧到他了!他全身的血液因此而沸腾。 他仍然做出假寐的样子,从微开的眼缝中瞥见爱人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猫一样的谨慎中带着犹疑。 窗外雨脚乱如麻,屋里的阿零迟疑片刻后终于开始行动,轻轻地朝他爬过来。那么轻那么轻,像是怕吵醒熟睡的爱人。 他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温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碰触着他前额的发丝和皮肤,却迟迟没有下文。从这个角度,难以眯着眼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让他益发心慌气短。风声雨声都自动消音,他只能听见来自内心深处的轰鸣,一颗心直欲跳出胸腔。 这时,一道闪电蓦地划破长空,天地全亮,苍白透明。 阿零一惊,骤然后缩。 清孝再也忍不住,霍地张开了眼睛。 藉着那道青白的亮光,他看见阿零那张震惊的脸,刚硬冷锐却又极度脆弱,像是随时都会绽裂开来,露出下面翻卷的血肉。 闪电转瞬即逝,世界重归于黑暗,但清孝见到阿零手中,依稀有金属的锐芒闪过。 如雪水浇顶,一腔绮念顿时烟消云散。他看到阿零纵身向他扑来,却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铁器抵住自己的咽喉。那是一个刮果皮的刮子,晚饭前他给阿零带了些新鲜水果来,一方面想给阿零补充些营养,另一方面也可以不说话避免尴尬。不过为了预防万一,他没有用水果刀。阿零倒是蛮聪明,很快找到了最有效的方法,抵住他要害的正是剜果核的锯齿形尖端。 他忽然有些想笑,自己到这时候居然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阿零显然比他还要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低声道:“别动!主人是被你控制起来了吧?他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快!” 阿零显然比他还要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低声道:“别动!主人是被你控制起来了吧?他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快!”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滚过,阿零惊得一哆嗦,水果刮子差点脱手,好歹还算握住了。 清孝看着挟持自己的那只软弱无力的手,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苍白而模糊的轮廓,肌肤相触处冰凉光滑,象碰触到一只死去的青蛙。 他感觉到那只手在不住轻颤,有冷汗慢慢沁出,弄得黏糊糊湿搭搭的。 此情此景是如此相似,不由得让清孝回想起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羽用枪抵住忍太阳穴的情景。 那时羽的处境比现在更为不堪,镣铐、分腿器和长期的折磨让他的腰都快直不起来,面孔肿胀淤紫,鼻梁被忍打断,血流披面。然而清孝依然怀念,那只持枪的手是何等的稳定有力。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小羽优秀到连上帝都嫉妒,所以才会被摧折得如此彻底。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清孝回忆起那一幕,心奇异地并不疼痛,然而他听到那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悲怆有如教堂晚钟的鸣响。 久久得不到答案,阿零大概有些着急,提高了声音道:“快告诉我啊!我的主人,他在哪里?” 清孝吸了口气,轻声道:“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他已经把你转让给我了,那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阿零怔了怔,冷笑道:“我才不信呢。主人那么讨厌你,有一回我无意中提到你的名字,他都好好惩罚了我一顿,怎么可能把我送给你?那些话是你逼他说的吧?哼,以为那一卷录音带就可以骗我,你当我是白痴么?” 最后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居然依稀有几分羽昔日的气势。 清孝不觉微笑一下,道:“你仔细想一想,那声音有被人逼迫时的惊恐干涩么?” 阿零一窒,没有说话。 清孝慢慢地道:“他对我的感觉,未必会全告诉你,你也没有必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他信任我会很负责任地照管你。” 他顿了顿,忍住心痛,道:“因为他爱你。” 没想到阿零突地冷笑一声,道:“露马脚了吧?就是这句话!自作聪明的家伙!主人可不会说他爱我这种话,他一直都说他不爱我,只是要我。他告诉过我很多次,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只有主奴契约的完全归属才是最深最真的保障!” 清孝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不禁暗骂:“该死的!那变态整天灌输些什么歪理?还是把他想得太正常了!” 心头激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柔声道:“那些话他自然不会告诉你,那是因为爱并不足以让你感觉可靠。可你想想看,他如果不是爱你,怎么会渴望完全拥有你?橱窗里那么多东西,如果不是你爱的,你会想要么?” 阿零微微一震,久久没有言语。 清孝叹了口气,道:“好了,别闹了。你只是太紧张了,乖乖地去睡吧,一个水果刮子能干什么。”说着轻轻地把阿零的手拨开。 阿零陡然反应过来,手紧了紧,把刮子逼近清孝的咽喉,厉声道:“别动,不然我杀了你!不管怎么说,先告诉我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沉默。良久,清孝突然低笑一声,慢慢地道:“你说什么?” 声音异常平静和缓,但里面有种暗藏的危险,让阿零感觉莫名的心慌气短,象夏日即将下雨时,成千上万只蚂蚁突然一齐爬出公园的泥地。那些蚂蚁没头没脑地爬着,仿佛知道灾难即将降临,危险正在逼近,却不知何所来何所终,只能以机械的律动来摆脱内心的悸动。 “我是说……”他嗫嚅着道,“我叫你别动,否则我不小心,不小心可能……” “否则你会杀了我。”清孝安静地道,眼眶渐渐红了:“你想杀我。” 那话音里浓重的悲哀仿佛能遮盖弥天的风雨,阿零心头一跳,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想杀我。”清孝又重复了一遍,猛地提高了声音道:“你竟然想为他杀我?!” 声音直如青天乍裂走霹雳,即使在黑暗中亦可感知到他的愤怒,双目皆赤,宛如受伤的狮虎。 阿零直惊得跳起来,手中的水果刮子啪的脱手。他来不及拾起,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去,一头钻进桌子底下。因为太过慌张,桌上摆放的果盘水杯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一只水杯翻倒,水滴滴答答地溅到了地上。 清孝只觉心神激荡,气血翻腾,久久不能平复,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打开了床头灯,柔和的灯光洒遍了房间。 一眼看见桌子底下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清孝顿时血压升高,一口血卡在嗓子眼里就要喷出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兀自气得头晕眼花。 半晌,他稳住了心神,哑声道:“你……你出来!” 那身影猛地一颤,越发蜷缩成一团。 清孝强忍住想走过去掀桌的欲望,牵了牵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出来吧,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挂念他……但你现在躲在桌子下面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句话起到了一定效果。那球形生物动弹了一下,慢慢舒展四肢成猫科动物状。过了一会儿,从桌子下面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小老鼠似的警惕而不安地朝这边张望。 清孝沉住了气,义正词严地道:“我说的是真话,你应该相信我,我从来不骗人的。” 但那脑袋又缩回去了。清孝正失望间,却见阿零探出了大半个身子,迟疑片刻,慢慢地爬了出来。 看到那人影一点点地接近,清孝心中五味俱全,辨不出是悲是喜。 窗外风雨更急。狂风裹挟着暴雨,猛烈地摇撼着窗子,仿佛命运之神扇动着蝙蝠式的黑翼,就快将玻璃击碎。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房间中面面相对的两个人。 阿零跪伏在他的身前,嘴巴张了张,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那张和羽相似的面容,清孝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温柔却无疑给了阿零一些勇气。 湿漉漉的眼睛现出乞怜的神情,他吃力地道:“对,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想见主人一面,就算是最后一面都可以。您能告诉我他在那里吗?求求您了……” 看着清孝阴沉的脸色,他的语音渐低,不敢再说下去,眼里的悲伤越来越浓,把头放到清孝的膝上,讨好地蹭了蹭。 清孝抬起手,想去抚摸他凌乱的黑发,但终于还是颓然放下,低声道:“你想见他,但他不想见你啊。你……你不是一向很听话的么?” 阿零抬起头来,灯光照着他消瘦的面孔,眼圈有一轮浓重的黑影,衬得眼睛异乎寻常的大而空洞。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先生,您让我见见主人吧!”他重复地说着,咬了咬嘴唇,后退一步,做出个媚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那本应是诱惑的笑容,因为面部肌肉的僵硬而扭曲得象在哭泣,阿零大概也意识到了表情不太自然,便主动伸手触碰清孝□的器官以示诚意。 清孝象被火烙了一下惊跳起来,叫道:“你做什么?” 阿零身子一颤,嘴唇象扑克牌里的小丑般裂开,生硬地微笑了一下,转身俯趴下去抬高臀部,柔声道:“请先生随意使用吧。” 清孝头脑中轰的一下,整个人都已石化。 那个看见他下身支起的帐篷都会吓得几乎晕厥的人…… 现在就跪趴在他面前,还用两根手指探进□开拓,邀请他进去! 灯光下,臀部刺眼的向日葵刺青轻轻颤抖,妖冶而残酷,密谷处□不住开合…… 清孝只觉自己要在这房间里再呆下去一定会疯掉,他霍地站起身来,哑声道:“别想太多了,你这个多疑的小笨蛋,我没有骗你。阿忍有把转让合同寄出来,这两天大概就到了。”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要是怕黑的话就开着灯睡吧,我出去睡。” 不敢再看阿零一眼,他即刻冲出门去,落荒而逃。 ******************* “三年追寻,一无所获!” “三年追寻,一无所获!” 那恶毒的讥笑在他耳旁响起,他踉踉跄跄地奔下楼去,打开大门。疾风斜吹着冷雨,顿时拂了他一头一脸。热带的暴雨和阳光同样猛烈,巨大的水流从浓云翻卷的天空中倾泄下来,为过分燃烧的心降下幽暗的冷气。心灵的风暴,亦在这带着寒意的风中逐渐平复。 同样的夏夜,同样的黑暗……西蒙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下着细雨的夜晚。他一头冲进雨帘中,嘶吼着,哭喊着,任由雨水浇得他浑身湿透,年轻的心,在弥天的雨丝中流尽血泪。 然而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甚至不是三年前那个会抱着恋人恸哭流涕的男子,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所以伤痛之后,他只是倚着门框,挺直了脊梁,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风雨。 疾风呼啸,如癫如狂。豆大的雨点,象鞭子般的抽打着大地。天地间全是白茫茫的雨脚,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汹涌澎湃的海里。 黑暗中看不清任何景物,羽坚毅的面孔却在记忆中越发清晰,犹如生之画卷,唯有以死亡为框架,才会更加美好。 “如果你回来发觉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那么,请你,一定要杀了我。” “我不想象木偶一样没有尊严没有自我的活下去,我可以忍受一时,但却无法忍受一世。”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射着那张血迹斑斑的面孔,那沉静坚毅的眼神: “真田清孝,如果你爱一个人,请一定尊重他的意愿,不要自行为他安排人生,即使是为了他好,即使是出于爱。” 他和羽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大学四年,虽然一直暗恋这个学弟,却不敢宣之于口。有时借物言志,暗示来暗示去,还是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纸。他也不清楚羽的身世、背景,甚至不十分了解对方的性取向,只因他也是对这些讳莫如深的人。 但在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和对方的心灵完全相通,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宛如最精致的铜版画,每一根线条都纤毫毕现,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在那双镇定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里,是坚定清楚到不可能被错认的决心。 闪电如金蛇般划过长空,天地间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轰鸣来自震怒的上苍,来自他血淋淋的内心。理性的锋刃,却在这冰冷的现实中淬炼得无比纯净而锋利。 不管是好是坏,让命运的齿轮继续转动,直到天崩地裂,直到万物俱毁,直到爱恨终结。 带着雨水的风,湿润而冷冽。真田清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飞溅到脸上的雨水,披上外套,撑开伞安静地走入无边的风雨中。 那人倚着墙冷眼看他走进来,一脸“不出我所料”的神情,讥嘲地道:“又是三更半夜就跑来,外面还下着大雨吧,打着伞还淋得这么湿……不是说三天时间么,才过了一天就忍不住了,真是……太沉不住气了吧?” 清孝并不说话,大踏步地走过来,霍地一把扯开忍搭在双腿上的床单。 忍又惊又怒,喝道:“你做什么?” 清孝冷冷地道:“擦头。” 忍气恼地盯着他,苍白的脸上陡然现出两团红晕,胸膛因为激动而不住起伏。他素性高傲,自己都不愿意看见那双断腿,要让他在这个生平大敌面前暴露出身体缺陷,真是宁可死去。可是……对方真这么做了,难道就当真去死么?好像太无厘头了些。毕竟对方似乎并非存心羞辱,房间里没有被单、枕巾之类,除了床单的确没有其他织物可以擦干头发。 但也不能就这么作罢。他想了想,厉声道:“我说过,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能侮辱我!不要以为我落在你手里,就会任你欺辱!” 清孝不理他,自顾自地用床单把头发擦干,随手拉过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下,鄙夷地笑了笑:“你的话真多。我发觉每次不管什么时候来看你,你都是睁着眼睛的,而且,话特别多。” 他给自己点上根烟,淡淡地道:“没有人听你说话很寂寞吧?整天对着一堵空白墙壁很郁闷吧?我猜,就算我不出手,过十天半月你也会被自己憋死。所以才会这样,就算来的是我,也让你兴奋得像只猫头鹰似的喋喋不休。” 忍微微变色,随即笑道:“不过现在急着找倾诉对象的好像是你呢!我是对着堵墙壁闷得发慌,真田少爷大概忙得很有趣了。忙到三更半夜大风大雨都闲不下来,我是该羡慕你呢,还是同情你呢?” 清孝心头火起,抓起揉成一团的床单就朝他劈头扔去,喝道:“我懒得跟你废话!我把转让合同带来了,今天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忍好整以暇地把床单揭下来,轻轻搭在自己的腿上,优雅地一笑:“保持风度。这样恶形恶状很难看的。” 他的目光落到清孝脖子上一道不太明显的擦痕上,玩味地道:“正奇怪真田少爷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是□我的小奴隶不成,反而给他的小猫爪子抓伤了,哈……” 他不禁放声大笑,但才笑得半声,便碰触到清孝冷森森的眼神,心中一寒,竟再也笑不出来。 “笑啊,为什么不笑?你是应该大笑的,因为你成功了,太成功了……”清孝的语音,低沉而和缓,却带着无可形容的威压,“你成功地把一个骄傲倔强的人变成了自甘下贱的奴隶,你毁了他作为人的全部梦想、希望、人格、尊严,让他成了一个根本无法自立的软脚蟹。”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中甚至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死寂,仿佛熄灭的火山,不再有丝毫温度,静静地道:“现在你满意了?你把他毁得够彻底。” 忍的面色益发苍白,苍白中隐泛玉青,清俊的面孔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死气。过了一会儿,他冷漠地道:“随便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内疚的,否则我的腿和眼睛岂不是丢得太不值得了?” “现在你也该死心了吧?把他交给我,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他淡淡地道,眼里透出深入骨髓的疲倦,“我也不想报复了,带着他走得远远的,会好好待他,让他慢慢恢复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你会让他恢复?”清孝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冷凄凄地道,“你有这个胆子么?你就不怕他恢复了离开你,甚至杀了你?算了吧,你这个胆小鬼,搞出这么多事来不就是要一个完全任你捏圆搓扁的木偶么?除了借助锁链契约,你几时敢真正面对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呢?我真不明白,对着一具行尸走肉,你究竟能得到什么乐趣!” 忍的双手紧抓住床单,指节隐隐发白,漠然道:“我对他的感情,不需要你来评判,你也没有这个资格!总之,要么把他还给我,要么大家一起死!” 他直直地盯着清孝,一字一顿:“你没有别的选择!” 清孝怔怔地瞧着他,摇摇头道:“我真的很想把你的心剜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三年了,便是捂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居然真的可以做到见死不救……”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霍然站起身来,决然道:“好,既然你始终不肯签字,那就一起死吧!” “不过,在我亲手杀了他之前,我不会放过你!”话一出口,他猛然一拳击中忍的下颚,忍猝不及防,头被打得往后一仰,鲜血随即从嘴角溢出。 “不过,在我亲手杀了他之前,我不会放过你!”话一出口,他猛然一拳击中忍的下颚,忍猝不及防,头被打得往后一仰,鲜血随即从嘴角溢出。 忍只觉下颚发麻,脑中嗡嗡作响,失声道:“你要杀了他?你不是爱他的么?” 他感觉鲜血正在流出,但怒火却远远超过了疼痛,厉声道:“他可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子的,你怎么可以辜负他!” 清孝惨笑,一把揪起忍的衣领,道:“你看看他的样子,他现在的样子……真正的小羽早就死了,我不会让他没有尊严的活下去。” 忍面色铁青,嘶声道:“你就为了这个要杀他?只因为他不再是你心中的模样?” 灯光下,他的双手都在颤抖,目中已然有泪:“若你真的爱一个人,别说他变成奴隶,就算他变成八爪鱼也一样会爱到底,你这么做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清孝陡然静了下来。他沉默片刻,忽然轻笑道:“我没有听错吧?你在跟我讲什么叫爱?这真是我这一辈子听过的最冷的笑话!” 他放开忍,淡淡地道:“我不像你,专门追求超越物种的爱情。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就是尊重他的意愿,我自己的想法无关紧要。毕竟归根结底,那是他的人生。” 他的眼里忽然流露出极深刻的痛苦,低声道:“我既然答应了他,就绝不会失言。” 忍恨恨地盯着他,道:“那种情况下的话怎么能作数!只要能摆脱痛苦,他什么蠢话都能说出来的!” 清孝凄然一笑,笑容惨淡却又隐隐透出一丝骄傲,道:“你错了,那是他清醒时的要求,就算是那种情况下,他的理智依然能超越痛苦。象小羽那么骄傲的人,决不能忍受一世为奴,在他力不能及的时候,我只能帮他完成心愿。” 他的声音平淡有力,但忍听得出来,那是决心已定后的沉静超脱。如果可能,他恨不能砸碎这张貌似平静的面孔,看着猩红的血从那颗破碎的心里无休无止地迸流出来。 然而他毫无办法,只能用力擂着床,骂道:“蠢货,真蠢!你明明可以让他幸福的!自己也可以不用受这种煎熬。把他交给我就可以了……” 清孝霍地直起身来,沉声道:“你不用再说了!要么我杀了小羽,当然也不会让你好过,你若还有一份理智,最好趁现在自杀!要么……要么你放过他!” 惨白的灯光映照进他那双幽深的黑眼睛,眼里隐隐透出一点点希望的光焰,他一字字地道:“也放过你自己!” 忍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清孝慢慢握手成拳,道:“现在就是这么两条路,你选吧!” 寂静再度降临到房间之中。 清孝盯着对面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脸上变幻不定的眼眸,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迈着永恒的步伐走向未知的将来。 他的命运,他和他的命运,他和他和他的命运,都将在这一刻定格。 良久,忍长长地吐出口气,怆然微笑道:“也罢,再好的时光也有终了的时候,这三年也够本了!让我见见阿零最后一面吧,我任你处置。” 只觉长久的忍耐都成了笑话,清孝狂怒:“你休想!拖着他一起死还指望我满足你的最后愿望,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不,还包括下辈子,下下辈子!你的尸体只配拖出去喂狗,小羽的却要陪我一生一世,我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忍面上血色尽褪,哑声道:“你……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报复我了?你也在折磨他,让他也死不瞑目!他会恨你至死!” 清孝森然道:“那又怎么样?我只在乎小羽,管那个奴隶怎么想!” 忍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清孝盯着他,目中异彩一闪,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会让你们见面。就是你签了文件,然后亲口告诉他,他是我的!” 忍冷笑一声,正想说“你可想得真美”,心念电转间,突改口道:“你认为我会答应么?再说,如果我答应,你就会相信?” 清孝冷然道:“大不了一起死,我怕什么?既然已经做了最坏打算,试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他深深地看着忍,声音和缓了许多,道:“对我是这样,对你又何尝不是?当然,如果你是真心与我合作,我也一定不会亏待你。” 忍没有说话,目光流转间似有所动。 清孝继续道:“你想想看,何必一定要死呢?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而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也许他康复了还是忘不了你呢?总可以找到机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当然,我会很小心,不给你任何机会的。” 忍默然半晌,长长地吐出口气,道:“不会亏待是什么意思?我要切实的承诺,不是这么含混的表达。” 清孝道:“你想要什么?” 忍冷冷地盯着他道:“我要你给我自由,这屋子我简直呆腻了!还有,把钱还给我!” 清孝一口答应:“没问题!”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反而引起忍的疑虑,但被接下去的话所化解:“只要你肯合作,一切都好说!我实在是受够了,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不能再不死不活的这么拖着!” 瞟了忍的断腿一眼,清孝沉沉道:“还有,见到他之后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能先给我一个让人满意的解释。” **************** 转让合同就摆在桌上,墨印的字迹异常清晰。会把自己带向希望之门么? 但至少,这是个机会。 忍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名字,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和他见面?” 清孝没有立即回答。他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调匀了呼吸,然后起身小心地把文件收好。 忍突然觉得有些不妙,提高了声音道:“我在问你话。” 清孝慢慢地回头,露齿一笑,猛地手上使劲,将忍一把拽到地上,抬脚便朝他心窝踢去! 忍受伤之后身体本已孱弱,哪里禁得起这一脚。只觉眼冒金星,差点晕厥,耳旁传来清孝的狂笑声:“他妈的!我忍你已经很久了!你这欠揍的混蛋!” 忍单手支地,艰难地爬起,心中怒火如炙如狂,厉声道:“你……你竟然反悔!” 清孝狂笑道:“反悔就反悔,你能把我怎么样!” 怀带着对调教师的切齿痛恨,他又是一脚踢过去,道:“我有拿枪指着你的头叫你相信我么?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忍单手支地,艰难地爬起,心中怒火如炙如狂,厉声道:“你……你竟然反悔!” 清孝狂笑道:“反悔就反悔,你能把我怎么样!” 怀带着对调教师的切齿痛恨,他又是一脚踢过去,道:“我有拿枪指着你的头叫你相信我么?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忍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也不知是被他踢的还是气的,怒骂道:“卑鄙!这么明显的背信弃义,居然可以说得理直气壮!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像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照顾他?” 清孝冷笑道:“那也要看是对什么人。你敢说你不是想趁机跟阿零见面搞小动作?你敢说出去之后你不是想找机会卷土重来?对你讲诚信,哼,让你把我当傻瓜耍着玩么?” 忍一窒,抹去唇边的血涎,恨声道:“真田组好歹也是黑道上数得着的组合,别的没有,至少言出必践,一诺千金。你这么做,就不怕给令尊脸上抹黑么?” 清孝眉间一挑,目中杀气横溢,厉笑道:“我老爸早就死了!你若是不服气,尽可以下去找他哭诉,顺便转告他,我很高兴看着你们俩手拉着手下地狱!” 他含愤说出这话,下手愈发狠辣,直把忍当沙袋似的不住踢打,无情的拳脚落在忍的背上、胸腹上、断腿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猩红的花。 忍的怒斥声渐低渐弱,突然爆发出一阵呛哑的大笑:“我知道你想我死,可惜,你做不到!我会留着这条命……等着看……等着看你追悔莫及的样子……”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的狂笑会变成哭泣……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时断时续,面上却挂着一个扭曲的笑容,映衬着一地的鲜血,益发触目惊心。 清孝心头莫名地一寒,他本无致对方于死地之心,刚才一轮发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忽然强烈地思念起阿零,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将会何等凄惶。 一思至此,再也无心恋战,冷冷地道:“我当然放心,你这种人不把别人的命当人命,把自己的命倒是看得很重。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你还是会象癞皮狗似的活下去。那你就呆着吧,我不介意养条狗的。” 他收好合同,正准备离去,身后突然传来忍的一声轻笑:“可惜,就算你有心把他当狗养,他也未必乐意让你养,那狗可是有主人的呢。” 一股怒火直冲清孝的头顶,他几乎就想立刻转过身去再揍那个混蛋一顿,但还是忍住了,装作没听见走出去。 忍目注着他消失的背影,面上笑容渐敛,喃喃地道:“可怜的家伙……” ****************** 雨已经小了很多,如同蛛丝般的细密垂下。天边已经透出一丝曙色,世间万物也显出了绰约的影像,隔着雨帘望过去,仿佛罩在一张巨大的蛛网里。 清孝轻轻地推开门,便看见阿零蜷伏在床脚,似乎已经睡着。他蹑手蹑足地走过去,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但呼吸平稳,睡得很沉。大概这一夜的挣扎实在心力交瘁吧,毕竟对于一个奴隶来说,突然要他自己做出这样那样的决定和判断,并不容易。 深沉的怜惜和无奈攫住了清孝的心,他慢慢坐下去,环抱住那个沉睡的奴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抱住失而复得的恋人。对方温暖的体温让他安心,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时感觉脖子痒痒的,好像有小蚂蚁在爬。他定定神,陡然想起身边是谁,心一下子慌得揉成一团。对方的呼吸就这么时有时无地触摸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点点可爱而又让人烦乱的骚扰。即使他还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对方专注的目光,就像瞎子依然能感觉到太阳的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从眼缝中偷看,阿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眼神是审视的、探究的,却不带丝毫恶意或负面情绪。 就像小孩子趴着水泥柱子观看水族馆里的金鱼,带着些好奇,甚至……关心? 但里面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那眼神,似曾相识。 阿零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见他前额上疤痕时,似乎就是这神态。 “真田清孝。我记得这个名字。” “那么你一直活着,活着,离开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你也很好。就是头发长了。你以前的头发不是那么长。” …… 他忽然感到一阵清醒的战栗:在刚从无意识的黑暗中醒来,在还没有来得及调整适应外界规则的时候,做出的正是一个人最自然、最本真的反应。也就是说,对他说出这些话的,更多的是小羽,而不是阿零。即使主体人格被压制,有关记忆被封存,生命的泉水依然会从钢筋水泥墙的缝隙中点滴渗透。 这想法让他激动不已,全身肌肉一下子绷紧了。阿零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动,眼神一变为张皇不安,慌忙后退两步,伏在地上微微颤抖。 清孝叹息一声,只得睁开眼睛,温言道:“你不用害怕。我说过不会怪你,你可以放心。” 阿零慢慢抬起头来,脸色还是很苍白,讷讷地道:“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只是……” 清孝苦笑道:“你并不信任我,是么?即使听到了他的说话,也很明显并非被人强迫,你还是有疑虑?” 阿零似乎有些羞愧,低声咕哝了一句,清孝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阿零稍稍提高了声音,虽然还是细若蚊讷,但已能分辨得出:“我是说,就算到法庭上,录音带也不能作为有效证据啊。” 清孝干笑一声,道:“真高兴你能跟我讨论法律问题,很希望下次你能向我背诵杰斐逊的独立宣言,那就圆满了。” 他说的其实是真心话,但目睹阿零惨然变色的面容,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挥挥手道:“开个玩笑。你不用那么紧张。” 阿零怔了怔,红晕上脸,象升上两片绯红的轻云,低声道:“对不起……” 清孝凝视着他,心中爱怜横溢。“你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他这样想着,目光温柔如水,招手道:“过来吧。” 阿零迟疑片刻,乖乖地爬过来,在清孝的示意下把头枕上了他的大腿。清孝抚摸着阿零的头发,长了很多,因此似乎比过去更柔软服帖。清孝百感交集,低声道:“在你没有接纳我为主人之前,我决不会在你面前摆主人架子的。这么做是希望你能安心,因为他很快就会把合同寄来,我并没有骗你。更希望你能真的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不知道阿零是否真的理解并且接受清孝的话语,起码并没有表示异议。他柔顺地蜷伏在清孝身旁,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 忍的合同当然很快就“寄”来了。当白纸黑字的奴隶转让书摆在阿零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多年以后,清孝还能记得他那一刻的样子。当时窗外有风,略微褪色的墨绿色窗帘被风卷起,露出一角湛蓝色的天空和卷成漩涡的云彩。天地澄明美丽,清孝却清清楚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破碎。 似乎所有的光源都已熄灭,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但他并没有哭。或许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合同带来的冲击力没有清孝预想中的那样大。他只是沉默地看完了全文,仔仔细细地审视了好几遍,然后冷静地道:“这的确是主人的签名。” 清孝舒了口气,微笑道:“你看,我并没有骗你。” 阿零的嘴角轻轻牵动,道:“是的,您是个好人。” 这句话让清孝心都热了起来,不是没有看出他的绝望,但在佛罗里达明媚的阳光下,就算是灰烬,似乎都能够再度燃烧。 “那么,那么你……我……”到了关键时刻,却无端端口笨舌拙。 阿零惨淡地一笑,抬头道:“那么我去浴室收拾干净,再来服侍先生?” 清孝目光向下,明白他说的是□的体毛。记得在小岛上,忍就是这样强迫小羽在自己面前这样做,以显示绝对臣服。他有种想作呕的感觉,勉强按耐住,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他并没有进去很久,但清孝已经觉得不安,是那种目标即将实现、越发恐惧失去的患得患失。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分钟都好像一万年那么漫长。 一阵刺耳的鸣叫声突然响起。清孝不耐烦地正准备关上,突然一怔:响起的并不是手机,而是对讲机。 ——只有一个人会用对讲机。 清孝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他沉吟片刻,慢慢拿起对讲机:“有什么话,快说!” 然而对方只是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清孝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忍开口道:“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接受我了。”清孝不禁有些得意。 对方再次沉默很久,才道:“我是问,他现在干什么?” 清孝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他在浴室里。” 对方的呼吸骤然加快,声音有些嘶哑:“他在浴室里?” 清孝憎恶地道:“你搞的那些龌龊把戏,不是么?真让人恶心!” 对方忽然静了下来。过了半晌,他冷冷地道:“没事了,我就是问问。” 对话就此中断。清孝呆呆地看着对讲机,一时不明所以。他走到浴室门边,只听见哗哗的流水声。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是反锁着的。 不祥的阴云陡然在心中升起,他大叫一声:“阿零!” 没有回答。 清孝大急,退后几步,猛地撞了过去,门应声而倒。只见浴池的水龙头开着,热水仍在不住流淌。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仰面倒地,上身□,脸颊两侧有些淡淡的雀斑。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幽蓝的大眼睛象两颗失去了光泽的玻璃珠子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 “西蒙!”清孝战栗着道。 就在这一刻,他恢复了清醒。仰面倒地的是全身□的黑发青年阿零,剃刀掉在地上。手腕上一道长长的划痕,象咧嘴笑的小孩子的口,鲜血正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来。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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