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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天浩这两天郁闷的要死 。王梓明和刘荣在北京神秘失踪,让他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浑身扎了蒺藜似的难受。他觉得,有一颗定时炸弹已经安放在了他身边,正在滴滴答答地倒计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关键的是自己又不知道这颗炸弹的具体位置,心里没有一点着落。他必须把这颗定时炸弹准确地找出来,拆除引信,才能放下心来,才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任建委主任以来,他一心想干出点政绩,重塑自己的形象,所以把旧城改造作为自己的第一项政绩工程,决心要干出点名堂,弄出点动静。没料到一上来就遇到了这个棘手的刘家大院事件,这让他感到特别窝火。
    其实关天浩心里也清楚,刘家大院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没有上级文物管理部门的许可,是不能拆迁的,否则就是违法。就关天浩人来说,他在内心也不赞成拆除刘家大院。他在青龙县任县委书记的时候,提出的口号就是“文化立县”,所以才大手笔地修建巨龙,模仿西方文化建造“白宫”。可以说,关天浩虽是个粗人,但还是很重视地区文化建设的。他认为,把刘家大院好好地保护起来,投入资金修缮一番,不仅很好地贯彻落实了国家有关文物保护的政策规定,又丰富了万川市的文化底蕴,提高了城市的文化品位,绝没有拆除的道理。但他同时也清楚,拆除刘家大院,是市委展书记的意思。展书记在提及刘家大院的时候,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一个字,拆。关天浩觉得,展书记的态度这么坚决,好像和银河公司有关,和那个妖娆的女人张晓卉有关。关天浩近和张晓卉接触过几次,从她的言谈举止和做派,关天浩感觉到,张晓卉这个外表上去楚楚动人的女人,一点都不简单。她说话办事之间总流露出逼人的锐气,气场太过强大,社会背景也异常复杂。并且,关天浩还察觉到,她和展宏图之间的关系绝不寻常。
    刘荣的这次赴京上访,让市委展书记非常生气。近两年,万川市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民怨越来越重,赴京上访事件屡禁不止,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这让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非常被动,多次被省委点名批评。上个月,省委明和平书记来万川视察城市建设工作,四大领导班子以及建委、规划、土地等部门的领导陪同,关天浩当然也在场。当明书记被一帮领导前呼后拥地来到洛河岸上,视察洛河治理工程的时候,原公安局局长崔定的家属猛不丁地冒出来,抱住明书记的腿再也不放了,大哭着喊冤,口口声声说崔定是被人诬害,请明书记明察。明书记当时一步也迈不开,动弹不得,弄的很不美气。现场各路媒体都在,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当时的展宏图,气急败坏,命令便衣公安把崔定的家属强行拖走,但遭到了明书记的制止。明书记把崔定的家属从地上拉起来,很和蔼地拉着她走到了一边,认真地听她诉冤。展宏图心中有鬼,急得不得了,走上去说明书记,她是精神病人,不要听她胡说。明书记却朝他摆摆手,让示意他退下。明书记和崔定的家属说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的话,视察变成了现场办公。也不知道明书记是如何答复的,反正崔定的家属含着泪点头,离开了现场。明书记随即把万川的党政一把手展宏图和田喜民叫到身旁,要求他们重调查崔定案件,调查结果直接向他汇报。
    在下午的座谈会上,明书记大谈维稳工作,直言不讳地送给万川市四个字:上访大市。明书记后说,同志们啊,我们每个人都要扪心自问,我们手中的权力是谁给的?是用来做什么的?如果我们每个领导干部都能切切实实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牢记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老百姓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越级上访,赴京上访的事情就不会屡禁不止。我在这里对你们提出一个要求,截止到今年年底,你们万川一定要摘掉上访大户的帽子!维稳工作做不好,还谈什么发展,还谈什么政绩?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缺少领导干部,不换思想就换人!
    明书记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市委书记展宏图的心里,砸得他胸闷了好几天。明书记走后,他立即召开了常委会,就如何做好维稳工作,遏制越级上访进行了研究部署。他在会上提出了“两严”的工作思路,即:严厉打击越级上访者,该拘留拘留,该判刑判刑,不能让他们养成一哭一闹就有奶吃的习惯;严肃处理上访事件的责任人,该处分处分,该免职免职。他的“两严”方针随后以正式文件下发了到了各局委,各局委马上就紧张起来了,开始主动排查系统单位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做到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刘家大院后人刘荣赴京上访事件,正是发生在“两严”通知刚刚下发不久。
    所以关天浩不能不重视这个事情。<快更请到 .o 书.M >上午,他去洛河大桥施工现场工程进展,惊讶地发现工程的项目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施工队伍也不对劲,好像不是银河公司的人。暗地里一打听,原来银河公司中标后,竟然把这个工程转手分包给了一个不具备桥梁资质的外地企业。关天浩心情来就不好,立即给银河公司的老总张晓卉打电话,让她立马赶到现场,说明情况。张晓卉口头答应着,人却半天没来。关天浩耐着性子等她,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把她等来,却等来了展书记的电话,问他在干嘛。关天浩气呼呼地把这个事情向展书记做了汇报,等着展书记在电话里发火。哪知道展书记轻描淡写地说,改造桥梁又不是什么高技术的工程,不管谁干,只要保证质量都行。搞的关天浩哑口无言。展书记后说,你们建委把好质量关,出了问题可是你们的。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关天浩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硬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改造桥梁不是高技术的工程,什么还是高技术工程?这么重大的工程,让一个只会盖楼没有桥梁资质的企业去做,不出问题才怪!可他关天浩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展书记一手提拔的人,不听他的听谁的?所以关天浩也只有叹气的份。市政科副科长杨秋香带着科里的人员在工地监督,就把杨秋香和现场监理工程师叫过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要求严把用料关、质量关,确保大桥的改造工程保质保量如期完工。
    从工地回到办公室,关天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想起这大半天也没有包清泉的消息,就打电话去问他。包清泉在电话里垂头丧气地说,已经在信访局门口守了将近两天了,连王梓明的的兔子毛也没见着。关天浩一听就上了火,说你们是猪脑子?这样死等你们准备等到猴年马月呢?赶快去找呀!包清泉嘟囔着说北京这么大,我去哪里找?关天浩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管你去哪里找,找不到王梓明你们就别回来!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坐着生闷气。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关天浩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生气,办公室主任马占山敲门进来了,神态惊惶,手里拿着几页纸,放到了他办公桌上,说关主任,这是华网地方频道今天发表的文,有关我们万川的,你吧。
    关天浩从马占山的表情上出,又有什么麻烦事找上门了。近年来,随着网络的发展,网民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有不少贪官都栽在了网民手里。关天浩的“白宫”事件,网络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关天浩一听到网民就头懵。听马占山说是华网,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拿起来。见是一篇时事报道,题目为“城市发展,文化让路?----万川市旧城改造拿名胜古迹开刀”。关天浩只了个标题,脑袋立刻就大了,身上的汗水呼地一声下就冒出来了,在心里暗暗叫苦。那几页纸仿佛有几千斤重似的,关天浩似乎捏不牢它,手微微发抖。
    这篇报道列举事实准确,证据充分,笔力老道,一就是出自高人之手。文首先介绍了刘家大院作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重要意义,指出,旧城改造,应该充分考虑到如何保护文化遗产,而不是让其让道。文还附上了刘家大院的部分资料图片,以及万川市旧城改造指挥部下发的“关于刘家大院限期拆迁的通知”,引用了《文物保护法》、《国家文物局关于进一步做好文物保护工作的通知》等法律法规中的相关规定,强调省级文物的拆迁,必须由国家文物局审批,否则就是违法拆迁。文后评论到,旧城改造是造福市民的好事,但某些地方政府急功近利,以牺牲文化遗产的方式来搞地皮财政,迎合开发商,是与民心相违,与法律相悖的。
    关天浩完这篇报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翻回到第一页,到这篇报道署名“微微”。他盯着“微微”两个字了好半天,才抬起头问马占山说,这篇报道只有华网地方频道发了吗?马占山说,四大门户网站也都转载了。关天浩一听,苦笑一声,说,咱万川又要出名了。
    关天浩马不停蹄赶到了展书记办公室,打算向他汇报这个事情,到市委宣传部的丁部长也在。展书记办公桌上也放在几页纸,两人都是脸色铁青。关天浩一下子意识到,展书记面前的几页纸应该和自己手里拿的是一个内容。果然,展书记抬头盯着关天浩,面带讥讽地说,关主任,也到网上的报道了?关天浩说到了,正要向您汇报。展书记鼻孔里哼哼两声,说,向我汇报有什么用?咱谁有事把这个事情捂住?展书记说着,口气严厉起来,指头在桌子上捣着,提高声音说,都是你关天浩干的好事!关天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巴着眼睛,不明白这事怎么怪到自己头上。展书记不等他解释,接着说,我敢肯定,这篇报道绝对和你们那个什么信访办主任王梓明有关!你们傻呵呵地在信访办门口守株待兔,他却跑去联系了闻记者断了我们的后路!
    关天浩涨红了面皮,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展书记气还未消,怒冲冲地对丁部长说,去查查这个混蛋“微微”是谁!丁部长说,已经调查了,是华网的一名女记者,名字叫做林微,北京人。
    展书记还要说什么,桌子上的红色内线电话响了。电话是副市长孙一平打来的。孙一平声音急促,说,展书记,刚接到省文物局李局长电话,国家文物局督察组已经到了万川了,准备对拆迁刘家大院的事件进行立案调查!
    展宏图猛听到这个消息,短促地啊了一声,惊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电话。但他毕竟是市委书记,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还是很有定力的,当着下属的面,决不会表现得惊慌失措。他大脑急速转了几圈,很快就稳下神来,说,他们行动可真够快的。这样,孙市长你马上带人去刘家大院现场,做好解释工作,不惜一切代价,把督察组给我拿下!
    展宏图放下电话,面无表情地对关天浩和丁部长说,你俩也别闲着,过去吧,别总让我不省心。
    按照拆迁通知上规定的期限,到昨天,已经是期限的后一天了。今天一大早,城管局的拆迁队伍、挖掘机、推土机等工程机械以及银河公司的施工人员陆续集结到刘家大院西侧的空地上,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把刘家大院夷为平地。上午点半,现场指挥人员接到指挥部的电话,可以实施拆迁了。指挥人员正要下达拆迁指令,却发现两辆出租车驶到了现场,车上下来了刘荣老太太和四个不认识的人,三男一女。那四人衣着打扮挺有派头,不像是地人,口音好像是北京口音。他们一下车,就在刘老太的带领下,对西院被推倒的围墙和拆了一半的厢房进行录像、拍照。现场指挥拆迁的城管局柴副局长上前询问他们要做什么,这四个人亮出了工作证和执法证,说是国家文物局的执法人员,正在对破坏文物的违法行为进行调查。拆迁人员听说是国家文物局的人,傻眼了。
    正要向上级汇报,就见好几辆小车开到了现场,下来了副市长孙一平。孙市长到刘家大院的时候,督察组的人已经拍完照片取了证,在院子里坐着给刘荣老人做笔录。有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在拿着小摄像机摄像,还有一位**志在认真地做着记录。
    孙一平迎上去,满脸堆笑地朝他们伸出手,说是国家文物局的同志吧?欢迎欢迎啊,欢迎你们到万川指导工作!
    四个人慢慢站了起来,搞不懂来人是谁。宣传部丁部长上去介绍说,这是我们万川市孙副市长。几个人就和孙一平一一握了手。督察组的组长姓冷,是文物处的处长,自报家门后,说,孙市长,我们根据群众举报,依法对发生在我们万川的破坏文物的违法案件进行调查,请地方政府多支持、配合我们的工作。
    孙一平装作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说一定配合,一定配合。各位领导能莅临万川,就是万川人民的贵客,是对我们万川的厚爱,是对我们各项工作的大支持,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啊。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无条件地满足。说着话,抬腕了表说,快点了,各位领导也不能饿着肚子工作,饿坏了身体,我们万川4万人民可不答应啊。走吧,我已经安排好了酒店,给各位领导接接风洗洗尘,我也有个机会向各位表达一下我们市委市政府对各位的敬意
    孙一平一番话说的热情洋溢,冠冕堂皇,但督察组并不为之所动。冷组长不冷不热地说,孙市长,我们有纪律,案件调查期间一律不接受吃请,所以你的盛情我们心领了。再说,我们的调查还没结束,就不用再麻烦您了,您去忙吧。
    孙一平说这怎么行?我们关书记有交待,一定要好好接待各位,你们连顿饭都不吃,这不是我工作失职吗?走吧走吧,也就是吃个便饭,走到哪里也得吃饭是不是。
    尽管孙一平极力坚持,但督察组就是不领这个情,很客气地说谢谢谢谢,不用了。说完就又坐下来,继续做起笔录来。
    孙一平闹了个没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尴尬。走到一边,掏出手机,向展书记做了汇报。展书记说,难道还有刀枪不入的人?诚心所至,金石为开,继续做工作!
    孙一平只得留下来,很不自在地着督察组做完了笔录。等他们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赶紧又上前去再次发出邀请。丁部长和关天浩也上去帮着说好听的,甚至都上手了,拉拉扯扯的,但督察组态度坚决的很,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就是不去吃这顿饭,闹到后双方甚至都搞僵了。眼见得督察组四个人出门打的离开,孙一平一帮人只好也暂时打道回府了。临走的时候孙一平朝负责拆迁的柴局长挥了挥手,说,都先撤回去吧。柴局长说,怎么,不拆了?孙一平也没搭理他,砰地关了车门。关天浩上了车,拨通了包清泉的电话,说你们等着王梓明和刘荣了吗?包清泉怕关天浩怪罪,说,刚才到个老太太好像是刘荣,我们正在找她,我觉得很有希望找到她!
    关天浩气得哭笑不得,说,刘荣已经回家了,现在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坐着呢。你们回来吧,别在那里丢人现眼了。
    下午,省文物局的领导也赶来了,可能是怕背上失职渎职的罪名。到了之后直接和督察组接上头,拍着胸脯表示,坚决支持督察组的工作,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个事情。晚上,按照展书记的指示,孙一平在和平国际安排了高档的房间,准备了昂贵的礼品,再次去邀请督察组和省文物局的领导,但他们的态度依然坚决,自己去街上吃了饭,找个宾馆住了下来。
    孙一平垂头丧气地 向展书记做了汇报,先检讨自己工作没做好,没有把督察组拿下。展书记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想与其被动地接受处理,还不如主动承认错误,也表明了有错即改的态度,说不定还不是一件坏事。想到此,就交待孙一平说,孙市长,不是你工作没做好,是我对这个事情欠考虑。这样吧,你对督察组说,就说我们万川市委市政府已经决定更改规划,不再对刘家大院进行拆迁了,相反还要投入资金进行修缮。孙一平说怎么,不拆迁了?就这样放弃了?展书记反问他说,你认为不放弃行吗?
    孙一平打听到了督察组下榻地点,当晚就去传达了展书记的意思,态度非常诚恳。冷组长对万川市积极的工作态度表示感谢,但要求出具一个书面的东西,例如政府会议纪要什么的,以文字的形式把这个意思明确出来,这样案件就可以撤消了。孙一平将督察组的这个要求如实向展书记做了汇报,展书记说,按督察组说的办。
    第二天上午,一份盖着万川市政府鲜红印的会议纪要送到了督察组手上。中午,督察组不再坚持纪律,欣然接受了宴请,展书记也到了场,宾主尽欢,气氛非常融洽。下午,督察组就飞回北京去了。
    就这样,刘家大院历经一场劫难,总算保住了。市文物局对倒塌的围墙和拆掉半边的厢房进行了维修,“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重竖立在了刘家大院古色古香的大门口。
    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王梓明就去单位上班了。他发现,机关的同志们对他都非常客气。他心里清楚,这种客气,其实是疏远的表现。心想管他呢,爱咋地咋地吧,反正自己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初的几天里,王梓明还巴巴地等着关天浩给他一个痛痛快快的处分,检查的腹稿都打好了,但一直没等到,连他自己也很纳闷。有次在电梯里遇到关天浩,准备着他的黑脸和白眼,没想到关天浩居然还向他点了点头,这让王梓明刹那间石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自他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工作可做了。他去截访那几天,信访工作交给了办公室主任马占山,回来后,关天浩也没交待马占山交接,所以信访工作继续由马主任负责,王梓明就成了闲人一个。有时候他上班去的很晚,也没有人考他的勤,甚至半天不去也没事。再后来干脆一整天窝在家睡觉,也没人搭理他。他彻彻底底成了机关的透明人。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六,王梓明睡午觉一家伙睡到下午4点,睁开眼睛迷瞪了一会,忽发奇想,想去刘荣老太太。那些在北京上访的日子,两人已经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成了忘年交。王梓明爬起来,洗漱了一番,开上那辆迈腾,拐到集贸市场买了些水果提着,进了刘家大院。还没转过院中的迎门墙,忽然听到熟悉的笑声。心里一惊,失声叫道,唐小梅!王梓明停下脚步,想听听唐小梅和刘老太在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阵洗衣服的声音,来是唐小梅在帮助刘老太洗衣服。刘老太说小梅呀,这次要不是你家小王,这个大院早就成平地了,咱娘俩也甭想坐在这里洗衣服了!唐小梅说,刘姨你也够坚强的,关节炎那么厉害,孤身一人跑到北京,勇气可嘉呀。刘老太笑着说,老喽老喽,不中用喽。小梅你不知道吧,我还被坏人抓起来关在黑屋子里过呢。你家小王也不知道咋找到了地方,硬是把我救了出来。要不是小王,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抛洒到北京啦。唐小梅很自豪地说,我家梓明呀,我就喜欢他的热心肠,不会对人使坏。刘老太说,那你今天咋不叫上他呢,我这一个月没见他,也挺想他。唐小梅说,梓明他工作忙,今天还在加班呢,下次来我一定带上他。
    王梓明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知道该不该迈开脚步转过迎门墙,出现在她们眼前。
TOP Posted: 03-31 13:54 #144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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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梅近总的来说,心情还不错。《 书.M .o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江波那里得知了王梓明受了处分在家待岗的消息,担心的一夜都没合眼。她知道,王梓明虽然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但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一点挫折,一个小小的打击就会让他一蹶不振,心灰意冷。第二天唐小梅值班,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的,甚至还差点拿错了药,幸亏病人及时发现标签上的名字不对,才没酿成大错。这是唐小梅做护士以来从没有过的失误。这种低级失误在二院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直接的结果是导致了一名病儿青霉素过敏死亡。二院为此名声扫地,特别是儿科,直到现在还门可罗雀,医生护士们闲得直咬缰绳。
唐小梅心中有事,下午一下班,就匆匆往家赶。路上拐到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玉米百合花。这种花很淡雅,既没有玫瑰的**,也没有康乃馨的多彩,但却是唐小梅的爱。她认为这种花代表着坚强,勇敢,代表着执着的爱。她想用这束花鼓励王梓明振作起来,同时告诉他,自己对他的爱矢志不渝。
唐小梅在曾经的自家楼下徘徊了好久,直到夜幕降临,才鼓足勇气上了楼。她既盼望着王梓明在家,又盼望着他不在家,心情非常矛盾。结果王梓明不在家,那个时候他正和女乡长尹红妹坐在酒吧里喝酒。唐小梅把花插在花瓶里,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一件件家具,痴痴地回想着从前的那些美好的日子,心中感慨万千。时间过的真快啊,一转眼,她离开这个家已经三年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那个梦靥般的夜晚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无情地夺去了她的幸福和欢乐,让她心灵的天空中充满了阴霾,再也没有了阳光的味道。如今,她也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爱说爱笑的女孩子了,而是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沉默寡言,一心扑在工作上。无情的岁月,在她的身上和心里都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自己的荒唐。唐小梅固执地这样想着,心里对王梓明并没有产生一点恨意----虽然她知道王梓明现在已经很堕落了。她甚至把王梓明的堕落做是自己的过错,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是亲爱的梓明,你知道你的小梅还在深爱着你,还在默默地等着你原谅她的那一天吗?要我如何向你解释,你才会明白,其实我也没有错,我也是受害者呢?
唐小梅呆呆地想着,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推开了大卧室的门。那个夜晚之后,在她的记忆里,王梓明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卧室半步,就像唐小梅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他再也不愿意多一眼。唐小梅走进卧室,想那张承载过欢乐,也承载过痛苦的大床,却发现原整洁的床铺稍显凌乱,上面除了自己的枕头外,还放着王梓明的枕头和衣服,床单上还印着一个人形。天啊,他又睡到这张床上了!唐小梅发出幸福的一声惊叫,激动的浑身颤抖,眼泪一下子模糊了眼睛。这么说来,他已经快要原谅自己了,自己漫长的等待终于要有结果了!唐小梅像一个被狠心父母抛弃的孩子,流浪了千里万里,又疲惫不堪,眼泪巴巴地站到了家门口,满腹的喜悦和委屈。她慢慢躺到床上,枕着王梓明的枕头,把他的衣服捂在脸上,贪婪地嗅着他衣服上那熟悉的汗味,感觉就好像是躺在王梓明温暖的怀抱里。于是她流着泪笑了。
但唐小梅并没有在家等王梓明回来。她觉得,幸福不会来的这么突然。王梓明也许是在单位受了委屈,又没有人关心,才会睡到了这张床上,在心理上寻得一点慰藉。他心中的裂痕并没有愈合。除非有一天,他真的相信了那晚,自己的小梅是被邱杜里的妖术蒙蔽,失去了意识,而把那个妖道当做了自己的丈夫,才做出了那么荒唐的举动。可是,要想把这个事情向王梓明解释清楚,让他彻底相信,几乎没有可能。唐小梅并不是不想向他解释,她知道,她的解释只会换来王梓明鄙夷的冷笑,她实在不愿意到这样的结果。究竟等到哪一天,王梓明才会彻底明白真相,彻底原谅自己呢?那一天真的会来到吗?唐小梅喟然长叹一声,恋恋不舍地翻身下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个曾经温暖的家,回到了二院自己那间毫无生机的单身宿舍里。
一个月后,唐小梅偶然听到两个病号聊天,说市里原要拆除的刘家大院保住了。唐小梅对刘家大院和刘荣老人很有感情,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起来。这个病号接着说,保住的过程一波三折,颇具戏剧性。另外一个人问道,戏剧在哪里?这个人就说,市里要拆除刘家大院,是中了它所在的那块地皮,是要贱卖给银河房地产公司的,这后面不用说存在着权钱交易。但刘家大院是省级重点文物,刘家的后人不答应,去北京上访了。另外一病号说,哦,上访啊,我们万川多的是,没什么稀奇。这个病号就说,赴京上访是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市建委派到北京截访的人,脑子里进了水,短了路,竟然帮助上访者告起状来,还惊动了国家文物局和知名闻媒体。市委市政府顶不住压力,不得不更改了规划,这才保住了刘家大院。你说,这个事情是不是很卦?另一人就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不过建委的这个人可要倒霉了,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唐小梅敏感地意识到,他们所说的“建委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王梓明。她很了解王梓明的性格,知道他爱打抱不平还喜欢冲动,头脑发热起来,从不考虑自己的退路。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心里既为王梓明感到高兴,又为他担心,不知道他现在处境如何。心想也许去刘家大院能打听到事情的真相,所以她在周六的下午来到了刘家大院,见到了刘荣老人。刘荣老人见到唐小梅,亲热的不得了,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把自己如何赴京上访,王梓明如何帮她从头到尾啰啰嗦嗦讲了好几遍。唐小梅听了,很为王梓明感到自豪,觉得他做的很对。
当王梓明手提着水果,忽然出现在刘家大院,出现在唐小梅面前时,他的脸上是一种略带羞涩的表情,低眉顺眼的不敢去唐小梅的眼睛。王梓明的乍一出现,让唐小梅惊呆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呢。待清了真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她短促的啊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在衣服上蹭着一双湿淋淋的手,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倒是王梓明先和她说话了。王梓明也没她,眼睛着地说,小梅,你也在啊。
一声久违了的小梅,拉开了唐小梅眼泪的闸门。她差点失声哭出来,紧咬着嘴唇,泪花花地朝王梓明点头说,嗯!然后赶紧背过身子。她不想让王梓明到自己汹涌的泪水。
刘荣老人倒是没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不寻常。上来就抓住了王梓明的手,大笑着说咱们万川还真是地邪,说人不离百步,我和小梅正说你呢,你就到了!刚才我还给小梅说,要认她做我的干女儿呢,小王你说说,你愿意不?
王梓明说刘姨,只要小梅愿意做你的干女儿,我就愿意做你的干儿子!
刘荣老人乐得合不拢嘴,一手抓住王梓明的手,一手抓住唐小梅,把他俩拉到了一起,说,我要是有了你们这样的女儿儿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哩!
唐小梅和王梓明这会就像是两个腼腆的高中生似的,都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着。王梓明另一只手里还提着水果,唐小梅赶紧接过来,放在了一边的石桌上。她忽闪着羞涩的大眼睛,躲躲闪闪地打量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发现他明显有些消瘦,但那张脸上去棱角更分明,更帅了。
王梓明说刘姨,大伯近身体还好吗?刘荣老太说,他呀,已经糊涂了,认不得人了。亏得小梅来给他擦了身子洗了头,这会还像个人样。走,我领你去。
王梓明跟着刘老太进了厢房,先闻道一股尿骚味。老爷子在床上躺着,瞪着空洞的大眼天花板。刘老太趴在他耳朵旁大喊到,老头子,小王来你了!要不是他,你这会甭想这么安生躺在这!
老爷子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转到王梓明身上,稍作停留,就又转回到天花板上去了,对王梓明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弄的王梓明有点尴尬。身旁的小梅赶紧说,大伯现在是一会清楚,一会糊涂。唐小梅的声音并不大,哪料她刚说完,老爷子的眼珠又骨碌碌转起来,落到了她身上,抬起手很清晰地叫道,小梅。小梅握住他的手说,大伯,我在这里呢。
刘荣老太手一摊,对王梓明说,小王你到了吧,这老头子,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就认识小梅!嘿,这老东西。
完了老爷子,王梓明准备告辞,刘老太拉着他,说什么也不让走。说你在北京管我吃管我住陪我上访,今天无论如何你得吃一顿我做的饭!说着,扭头命令唐小梅,小梅,你去把门给我拴上!
唐小梅站着笑,没挪步,脸成了一块大红布。王梓明就说,好好,我不走了,正发愁今晚没地方吃饭呢。刘老太乐了,说这才是好孩子吗,我这就去做饭!唐小梅这会估计比刘老太还要激动,很乖巧地说声刘姨我去帮你,哧溜钻进了厨房。刘老太往厨房走,扭头对王梓明说,小王你去院子里转转,饭马上好。
王梓明徜徉在绿树扶疏的刘家大院里,心情非常轻松愉快。好像所有的失意,所有的烦恼都统统离他远去了。他很奇怪,这几年来,自己的心情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轻松过,那是一中发自内心的,纯粹而不掺杂一点世俗的轻松。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点什么,但究竟是找回了什么,又说不清楚。
暮色四合,刘家大院那宽大的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小鸟正在准备入巢。它们并不害怕王梓明,七嘴舌地叫着,好像在说,感谢你保住了刘家大院,保住了我们的家。王梓明朝它们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并且听懂了鸟语。
王梓明以前不止一次地在这里游玩过,但这次的感觉格外不一样。他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觉得它们都是有生命,有思想的,就像自己的老朋友一样。这样想着,一抬头,又到了那副印象深刻的对联:人莫心高自由生成造化;事由天定何须巧用机关。
是啊,人莫心高,事由天定。人的一生,悲欢离合,生死别离,也许上天早就注定好了,我们之所以来到这个世上,只不过是要把这些早就注定的程序全部走一遍而已,或富或贵,或喜或悲,无法左右,无法更改,我们只是尘世中一名匆匆的过客,终不会带走任何东西。人生苦短,那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和自己,要和爱自己的人过不去呢?王梓明默默地站在这副对联前,陷入了沉思。
听得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到唐小梅正含着羞涩的笑,静静地站在身后。她像一个第一次和男友约会的女生,眼睛着脚尖前的地面,脸上是两朵深红的云彩,双手还紧张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刘姨她不让我帮忙,非要把我推出来,要我来陪你……
王梓明的胸膛刹那间被热乎乎的东西占满了。他内心的冰山仿佛崩塌了一角,有温暖的季候风吹来。他指着那副对联,深情地说,小梅,你还记得这两句话吗?小梅没抬头,说,记得。人莫心高自由生成造化;事由天定何须巧用机关----你每次来都要念上几遍的。
王梓明说,是啊,可是以前理解的并不深刻,现在好像才有所感悟。唐小梅说,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王梓明说,我们走走吧。唐小梅说,嗯。
王梓明和唐小梅并肩漫步在暮色中的刘家大院里,肩膀与肩膀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彼此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谈恋爱的日子,有好多的话要说,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只好沉默。不过此刻两人之间的沉默,应该比说出来更有意义。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后花园里。这里早就没了什么花,倒是成了刘荣老太的菜园。但也许是天意,小路旁,正傲然挺立着一株盛开的玉米百合,两串粉红色的花朵在晚风中摇曳,仿佛在向这对历经磨难的人频频点头。王梓明和唐小梅都在花旁停了下来。王梓明说,小梅,谢谢你那束百合花,它真的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唐小梅笑笑,说,是啊,玉米百合代表着坚强。王梓明补充说,还代表着执着的爱,是吗?唐小梅鼻子一阵发酸,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晚饭是葱油饼、玉米稀饭和蔬菜,没有大鱼大肉,但非常可口。王梓明和唐小梅自从过上单身日子后,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的饭吃的这样香。刘老太的葱油饼真叫一绝,又香又酥,也数不清有多少层。王梓明放开肚皮吃,吃的嘴上油乎乎的,唐小梅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偷偷笑他。刘老太的手艺得到了王梓明和唐小梅的认可,非常高兴,又说起了那些在北京的日子。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对了小王,在北京时那个和你在一起的戴眼镜的姑娘是谁啊,后来怎么没再见到她?
王梓明说,她是闻记者,这个刘家大院能保住,她的功劳至少占一半呢。刘老太咂咂嘴说,也是个好闺女。可惜吃不到我烙的饼,让我怎么感谢她呢。王梓明说,说不定有一天她就会来万川,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饼了。王梓明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句话后来真的变成了现实。
吃过饭,唐小梅帮助刘老太收拾了锅碗瓢勺,才和王梓明一起向她告别。刘老太仍然是一手拉着王梓明,一手拉着唐小梅,舍不得他们走,说小梅,你可记得来我啊,我会想你的。唐小梅说刘姨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再来你的。刘老太着王梓明说,你们一起来啊。王梓明说,那是肯定的。
走出刘家大院,夜色浓重。王梓明对唐小梅说,小梅,我送你回去吧。小梅说,好。王梓明就带着她向那辆迈腾走去。走近了,唐小梅却停下脚步,不愿意上车。因为那辆迈腾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在心里能地意识到,它不属于王梓明,也不属于自己。所以他对已经坐上车的王梓明说,梓明,你不要送我了,我打的回去,很方便的。
王梓明也猜到了唐小梅的心理变化,只好从车上下来,说,要不我打的送你吧,到二院我再回来。
唐小梅一笑,说那你跑来跑去何苦呢,我又不是不认得路。王梓明只好陪着她走到大路上,眼着她上了出租车,挥手告别,才又折回来上了那辆迈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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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明从北京回来,虽然没有受到预期的处分,但也又一次成为了建委系统的名人。不过这个名人不是他三年前的“学比”典型,而是一个生动的反面教材,信访工作的反面教材。去截访的信访办主任不但不去执行截访任务,反而摇身一变成了上访者的帮凶,这听起来确实够匪夷所思,够雷人的。这在万川市的截访史上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个事情让领导们认识到,会用人,用对人是多么多么的重要。
王梓明不但在万川的官场里出了名,在民间也成了传奇式的人物。在那些上访户的心中,他就是正义的化身,是劫富济贫,抱打不平的侠客,是难得一见的人民的好干部,好公仆。他的英勇事迹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离谱。普遍的说法是,国家信访局的局长是他舅舅,他还有一个表妹在华社做记者,都是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对于他来说,没事去北京上上访,那就跟玩似的。王梓明这一“帮访英雄”的出现,让那些老上访户们到了黎明前的曙光,到了崭的希望。他们在羡慕刘家大院的刘荣老人有这样的好运气的同时,也幻想着有一天这样的运气会落到自己头上。
星期一上午,王梓明照例睡到点多。楼上的一对小夫妻打架,可能是摔了暖瓶,打雷似的一声响,才把他摔醒了。愣愣地坐起来,听到楼上的女人斩钉截铁地吼道:我再说一遍,我们只是坐着说话,根没有上床!男的很阳痿地说:那,那床下的男式裤头是谁的?难道是我的?女的顿了下说,当然是你的,我给你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男的提高了声音说,哼,你说的比叫的还好听,你给我买的裤头,怎么闻起来就骚哄哄的?上面还有那么黏糊糊的东西!女的一时语塞,但又急中生智,说,我,我买的是二手货!
女人的一句“二手货”,给王梓明带来了无限的好心情。他哑然失笑,翻身下床,很愉快地洗漱了,下楼去上班。刚走到楼下,就见一个物件从空中落下来,无声地落在了楼下的草坪上。仔细了,是一件二手男式裤头。
王梓明也懒得坐车,就在街上溜达着,晃晃悠悠地到了班上。表,还早,点不到。办公室里没有了司机们的吆喝声,静悄悄的,可能领导们又去开会了。现在的领导们都很忙,都在忙于开大大小小的会议,越是大领导会越多。套用一句当下很时髦的话就是:我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诸位如果不信,可以在上班时间给你认识的某位领导打个电话,对方一准压着声音说:开会。用会议贯彻会议,用会议落实会议,用会议总结会议,已经成为了时下主流的工作模式,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所改变。
不过这种工作模式改不改变,如何改变,与现在的王梓明球不相干,蛋不相连。因为他彻底成了机关的透明人,就像一只被赶出猴群的猴子,孤独地游离在集体之外,在角落里默默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公猴母猴都不愿意再他一眼。
司机们昨晚可能又在办公室战斗了,满地的烟**和痰迹。王梓明把烟**扫到门后,拢成一堆,也懒得把它们撮起来,反正明天又是一堆。又把窗户打开,散了散房间里隔夜的烟味,才在堆满旧报纸的办公桌后面坐了。随手抽出了一张旧报纸,漫不经心地一年前的旧闻。
人就是这样,忙的时候渴望着能清闲,真清闲下来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百无聊赖。王梓明现在的状况正是如此。成了机关透明人后,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没了理想,没了抱负,好像就是那么单纯的活着,活着只是为了等死。他来是憋足了劲要接受一个比待岗更加严厉的处分的,但理想中的处分迟迟没有到来,倒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了。就像明知道肚子里有一泡屎,就是拉不出来似的,惦惦记记的,觉得很不踏实。他弄不明白关天浩为什么不处分他,难道他对自己的这个行为并不反感?还是要等到秋后算总账?
点多的时候,响起了怯怯的敲门声。这声音在以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对于现在王梓明来说,是非常稀罕的。因为机关里的同事们,没有一个敢来信访办串门的,见王梓明都躲着走。司机们开门都是用脚,也根不可能这么文绉绉地敲门。所以王梓明对这个敲门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期待地大声说,请进!
有人推门,但推不开。来不会转门锁。王梓明只好起身去开了门,吃惊地发现门外站着两位老人,白发苍苍,满脸沟壑似的皱纹,都是乡下人打扮。到王梓明,老太太意意思思地问,你是建委的王梓明吧?
王梓明从来人的打扮和神态,猜测到他们肯定是来上访的。他毕竟做过信访工作,知道来建委上访的,内容不外乎是拆迁补偿不到位、拖欠农民工工资,或者是挨了城管的打,有违法建筑影响了他们采光等等,甚至还有家庭出现了第三者,第三者是建委的职工这样的事,五花门,千奇百怪。王梓明每每到这些弱势群体,总是油然而生同情之心,很想尽自己大的努力,为他们排忧解难。但自己手中的权力实在有限,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同情之外,更多是无能为力。比如现在,自己虽然坐在信访办公室里,但并不负责此项工作,信访办主任只是徒有虚名。想到此,就没把他们往屋里让,站在门口说,你们如果是来建委上访的话,请到六楼办公室找马主任,他现在负责这项工作。老太太听王梓明这样说,以为他是要打太极拳,身子往门里跨了一步,说,我们就认准你,别的谁也不见。
王梓明只好耐心地解释,说一些例如机关的分工调整了,信访工作已经不再由他担任,自己没有权力再接待信访者,不能给他们解决任何问题之类的话。说了一大通,老太太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找你,别的谁也不找。说着,拉着自己的老伴挤进了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王梓明总不能再把他们赶出去,就说,好吧,那你们先坐,我给马主任打电话,让他派人下来接你们。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要打,老太太很麻利地起身把他的电话扣了,说,我说了,我们不找别人,找别人办不成事,就你能帮我们。一言不发的老汉也说话了,颤动着胡须说,王同志啊,我们是打听着你的名声找来的啊,你就高抬贵手,帮帮我们吧,我替我女儿求求你了!
王梓明听老汉这样说,心中有点疑惑,也有点好奇,说我有什么名声,让你们慕名而来?老太太坐回到沙发上,说,王同志,你也别谦虚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早就名声在外了。我们这些老上访户,都把你当神敬着呢!想想吧,已经拆了半拉的刘家大院你都能把它保住,北京又有那么硬的关系,还有啥事你办不来?所以这次你一定得帮我们伸冤。
王梓明听了老太太的话,摇头苦笑。说阿姨呀,你们太抬举我了,其实我只是一个平庸的无能之辈,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刘家大院能保住,主要是刘荣老太努力的结果,我哪里有什么功劳?更别说北京有什么关系了,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要听别人胡说。
王梓明越是推脱,老太太和老汉越觉得他是在谦虚,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事你一定得管。我就不相信世上真的没有王法了,能把水灵灵的一个女孩子人间蒸发掉?
王梓明推脱不掉,又听到老太太说“水灵灵的女孩子”,多少产生了点兴趣,就说,好吧,那你们说说要上访的是什么事,我尽力而为。
原来老太太和老汉是县区人,都是农民。生有三个女儿,其中小女儿名叫月月,今年岁,长得漂亮。月月上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去南方打工几年,虽然很辛苦,也没赚到什么钱。回来后又不愿意呆在农村受苦,就来到万川市区,和一些同样大小的男男女女瞎胡混,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去年春节在家过年过后,月月来到万川,之后手机就再也打不通了,和家人失去了联系。眼见得一个大活人找不到了,家人心急如焚,报了案。但公安也没办法,说让他们自己去找。两位老人走遍了万川市区,一无所获。
上个月,月月忽然有了消息。邻村的一位在万川上班的男人打电话给月月的父母,说在市区的夜总会“天上人间”见到了一个貌似月月的女孩。月月的父母得到这个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万川,一路打听找到了天上人间。但天上人间白天不营业,他们蹲在门口等了整整一天。晚上好不容易等到开门,守门的保安他们白发苍苍,衣服又寒酸,不像是来消费的,拦住不让进。无奈他们叫来了月月的两个姐姐,才算进了天上人间的大门。两个姐姐以为月月在这里干不光彩的事情,才不愿意给家里联系,眼睛盯着那些几乎光着**的领舞女郎,都不是月月。急了,又去推包厢的门,见不少女孩子光着身在坐在男人腿上,先羞红了脸,赶紧退出来。虽挨了不少骂,还是找不到月月的影子。后去洗手间,见洗手间的地板上跪着一个女孩,手里拿着抹布在擦地板,身形上去像是月月。两个姐姐蹲下身一,果然是目光呆滞的月月,一下子抱住大哭起来。想拉她起来,月月的一条腿坏了,站不起身。问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个哭。哭声惊动了场子的保安,如狼似虎地扑上来,连推带搡把月月的两个姐姐拖了出去。月月的父母知道了,哭喊着往天上人间玻璃门里冲,被保安死死拦住,并锁上了门。月月的妈妈就用头去撞玻璃门,撞的满脸是血。但除了自家人,没有人可怜、同情他们。还是月月的两个姐姐聪明些,和父母一起去公安局报了案。公安装模作样地去天上人间调查了一番,又去洗手间找,哪里还有月月的影子?还说是她的两个姐姐花了眼,天上人间根没有一个叫做月月的女孩。月月的姐姐赌咒发誓,但公安一阵冷笑,说我们已经去找了,没有找到,也只能这样了,有事你们自己去找。
随后,月月的亲戚又去天上人间洗手间找了无数次,再也没见到月月。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月月的父母多次到市公安局哭诉,甚至惊动了公安局局长彭健。彭健做了批示:如果再无理取闹,就采取强制措施,把他们抓起来。月月的父母再去公安局要女儿的时候,果然被抓到守所,双双拘留了两个月。从守所出来后,他们就走上了漫漫上访路。然而无论他们上访到哪里,案子都批回了万川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大的动作是又去天上人间找了找,结果当然是没找到少女月月。
悲痛欲绝的两位老人偶然听说市建委有个王梓明,爱打抱不平,且有侠肝义胆,专门帮人上访,国家信访局局长又是他舅舅,于是满怀希望地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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