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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听涛山庄
江西的华盖山,昔时兴匡庐齐名,但因较僻,今人知道的已经不多。华盖山
高峻而秀,上有三仙庙,道家说是王郭二仙遇浮丘公之处,明代祠观极盛,又有
三茅祠,紫贤洞、时见金登,大如斗升、小如明星,遍照岩壑、光彩动摇,较峨
眉尤奇。
华盖山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江湖上人只要提起听涛山庄,却无人不知,无人
不晓。因为听涛山庄的主阮松溪,是当今九大门派中形意门的掌门人。形意门的
祖师是岳武穆,宋室南渡,武穆以「形意拳剑」传授乡曲子弟,以御金兵,井为
之著普,遂发扬光大,形意门遂成为大江南北的一个大门派。
阮松溪在大江南北,声名之隆,足可兴少林、武当鼎立而三,尤可贵的是这
位阮掌门人淡泊名利,十年前,九大门派集会,公推他担任武林盟主,他再三谦
辞,坚不肯就。也正因他坚辞地位崇高的武林盟主,而使得到武林同道对他更推
崇,更景仰。
阮松溪已经六十一岁了,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天华,今年才十九岁,生得玉
树临风,聪慧过人,加以家学渊源,不但拳剑功夫,自幼扎下根基,如今已有五
六成火候,就是经史子集,也下过十年寒窗的苦功。阮松溪时常告诫儿子,读书
明理,不作猎取功名的进身之阶,练武防身,不作呈强斗狠的匹夫之勇。
这位掌门人,本来崇奉儒学,也可以说是一位道学先生;但五十以俊,因晚
年丧偶,动了慕道之心,时常和一些玄门中人往来。听涛山庄就在华盖山麓,山
上就有不少道观,阮掌门人闲居无事,就经常到山上去,和他认为有道之士论经
谈道。
有时就在山上一住两三天,也是常有之事,后来经常十天八天的不回家了。
好在他早已家务全交给四师弟范叔寒掌管。范叔寒今年不过三十六、七,是他小
师弟,最后几年,还是他代师傅传艺,自然可以信得过。
这是四月初旬,阮掌门人又上山去了。因为他经常上山访道,家里的人早就
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但这回却只去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就匆匆回来,一脚进入书房。
范叔寒听说大师兄回来了,就跟了进去。叫了声:「大师兄。」
阮松溪一手摸着他垂胸黑须,微微笑道:「四兄弟,你有什么事么?」
范叔寒站着道:「小弟正有一事,要向大师兄禀报……」
阮松溪含笑抬抬手道:「有什么事,你坐下来再说。」
「是。」范叔寒在他下首一把椅子坐下,欠着身道:「这个月二十八日,是
六合门徐掌门五十大庆,他们已派专人送来请柬……」阮松溪笑道:「你要二师
弟去就是了。」
范叔寒说道:「他们也有请柬给二师兄,小弟觉得大师兄应该亲自去一躺才
是。」
「好。」阮松溪点着头,抬抬手道:「到那时再说吧。」
范叔寒又道:「寿礼……」
阮松溪笑道:「二十八还早哩,这些琐事,你准备就是了。」范叔寒觉得大
师兄和六合门徐掌门人有数十年深交,人家五十初度,不该如此淡然视之,但听
大师兄的口气,似乎已有不耐之意,也就不敢多说,起身辞出。
阮掌门人自从夫人去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尤其他好道之后,性喜清静,
不准有人惊扰,一晚过去,到了第二天中午,书房里间卧室门仍未开启。一向侍
候他的老管家阮福,从早晨到现在,至少已经到房门口来过五六趟了,只是不敢
惊动。
现在厢房里已经开饭了,老爷子还没起来,阮福觉得事情有些反常,平常老
爷子都是天一亮就起来,他从小跟随老爷子,这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逡
巡了一回,忍不住只好举手叩门,一面口中喊道:「老爷子,可以吃中饭了。」
房中并没有答应。
阮福觉得事有蹊跷,以老爷于的内功修为,别说叩门了,就是自己只要走近
门口,就会听到。怎么会连叩门都不答应的?他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祥之兆,
手指用力叩了两下,叫道:「老爷子,已经中午了,你老怎么还不起来?」房中
依然没有动静。
阮福一颗心不禁往下疾沉,他不再叩门,急匆匆奔出书房,穿过走廊奔入东
首厢房。范叔寒和阮天华已在那里等着,看到阮福气吁吁的奔入,范叔寒问道:
「阮福,你是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阮福道:「四爷,老爷子他……」
范叔寒心头一凛,急忙站起,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阮福道:「小的去请老爷子用饭,敲了两下房门,老爷子都没有答应,所以
来请范四爷去看看。」
范叔寒身躯一震,问道:「你敲了门,大师兄没有答应?」
阮福举手拭了拭额上汗水,说道:「小的也大声喊了,老爷子都没作声。」
范叔寒回头道:「天华,我们快去看看。」说完,急步往书房行去。
阮天华、阮福跟着他一脚赶到书房,里首房门依然开着,阒无人声。范权寒
走近房门,举手拍了两下,叫道:「大师兄……」房门还是没有动静。
范叔寒心头一阵颤栗,右掌吐劲,「喀」的一声震断门闩,房门应手而启。
目光一注,北首床上,帐子低垂,床前还端端正正放着一双双梁布鞋,正是大师
兄之物。范叔寒一个箭步掠近床前,举手撩起帐子,不由心头猛地一紧,他猜想
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大师兄直挺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已无一点生气。
「大师兄……」
「爹……」
两声悲切的叫声,听得阮福当头如中巨杵,跟着抢了上去,扑地跪倒床前,
泪如雨下,叫道:「老爷子,你怎么这样就走了?」
阮天华只叫了声爹,扑在床上,已经昏了过去。
范叔寒为人精明,他又是大师兄代师传艺,名虽师兄,情同父师,看到大师
兄直挺的死去,心头自是极为悲痛,但他强忍著悲痛,先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死
的?
此时眼看小师侄一恸昏去,急忙举手在他背上轻拍一掌,叫道:「天华,你
醒一醒。」
阮天华被他一掌拍醒,又悲呼了声:「爹……」
范叔寒拭着泪水,说道:「天华,人死不能复生,大师兄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要节哀顺变,坚强起来。愚叔觉得大师兄年岁不大,内功精湛,不该去得这样
快,尤其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说走就走,所以愚叔先查看大师兄的死因……」
阮天华神情一震,睁目道:「四叔,你说爹是……」
范叔寒追随大师兄二十多年,见多识广,一眼就已看出大师兄面色有异,只
是此时不便对小师侄多说,只是淡淡的道:「不,愚叔只是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
过世的?」
一面转身朝阮福道:「阮福,你立即派人去请二师兄,三师兄尽快赶来。」
阮福答应一声,转身往外就走。
范叔寒转过身去,仔细在大师兄头脸发际查看了一遍,然后又解开大师兄衣
衫,在项颈、胸腹、背脊等处,极细心的看过,身上丝毫不见伤痕,心中不禁暗
暗起疑,就用手拨开牙关,凝目看了一眼,心头止不住一阵惊栗,迅速把牙关闭
上,暗暗忖道:「大师兄会是服毒死的?这简直和大师兄为人大大的不符,大师
兄根本没有服毒自戕的理由,为什么要服毒自戕呢?」
阮天华一直站在旁边,泪眼望着四师叔,问道:「四师叔,我爹是怎么死的
呢?」
范叔寒微微摇头道:「愚叔还不敢断言,且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再说。」
说罢,放下帐子,又道:「天华,我们还是到外面一间去坐。」
阮天华眼看四师叔方才很伤心,但现在好像戚容已减,精神已经振作起来,
心中暗暗钦佩四师叔果然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口中应了声:「是。」
随着他身后,退到书房。
范叔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天华,你也坐下来,休息一回,人死不
能复生,务须节哀,流泪痛哭,哭坏了身子,於事无补,一切要等二师兄来了,
才能作主。」
刚说到这里,瞥见书案踏脚下,跌落了一本书,这就起身走近书案,俯身把
书捡起,那是一册史记,把书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阮福已急步走入,朝范叔寒道:「回四
爷的话,小的已要长根、荣生两人,骑马赶去报讯,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二爷和
三爷都可以赶到了。」
「好。」范叔寒目光一抬,问道:「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去睡的?」
阮福道:「晚饭之后,小的给老爷于沏了一壶茶送来。」老爷子挥挥手说:
「没你的事了,你去睡吧,小的就去睡了。」
范叔寒问道:「你今天一早进来的时候,书房里可有什么异样么?」
阮福一呆,口中哦了一声道:「四爷不说,小的倒忘了,小的第一次进来。
天亮不久,平日老爷子就是这时候起来的,小的看老爷子房门还开着,就不敢惊
动,后来看到书案上,书翻得很乱,还有几本书掉在地上,大概昨晚老爷子书看
得很倦了,才会掉在地上的,是小的捡起来,放到书架上的……」
范叔寒没作声,站起身,走近书案,拉开抽屉,只见几个抽屉里面都翻得很
乱,好像大师兄昨晚在找什么东西,心中更觉疑团莫释,大师兄平日为人精细,
收放任何一件东西,都有一定的地方绝不会乱放,而且自己收藏的东西,也不可
能在书本中,抽屉中乱翻?这和大师兄服毒自戕,究竟有什么关连呢?
阮福看他望着抽屈出神,不觉问道:「四爷,少庄主都还没用饭,小的要他
们搬到书房里来,少吃一些,总也要吃一些才好。」
范叔寒道:「这时候我和天华如何吃得下饭?」
阮福道:「那么小的去沏两盅茶来,水总要喝一些。」说完,返身走出,一
回工夫,就沏上两盅茶送来。
阮天华抬头问道:「四师叔,你看爹昨晚会在找什么呢?」
范叔寒道:「这愚叔也想不出来,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大师兄在临终之前,
在找一件东西,而且这件东西,显然和书本有关,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时辰之后,阮福领着两个人直奔书房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浓眉紫
酱脸矮胖老者,身穿蓝布大褂,手里扳着两枚铁球,他就是形意门的二师兄端木
让。第二个是中等身材,脸色微见苍白,是个沉默寡言型的人,他就是三师兄夏
鸿晖。
两人一脚踏进书房,范叔寒立即站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三师兄来了。」
阮天华赶紧跟着站起来,拜了下去,含泪叫道:「二师叔、三师叔,小侄给
你们叩头。」
端木让一把把阮天华拉起,口中说了声:「天华你起来。」他目光已经转向
范叔寒,问道:「大师兄过世了,他究竟是什么病症去世的?愚兄怎么从未听说
过?」说到最后,神情已极凄怆。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远来,先请休息一回……」
端木让目含泪光,说道:「不用休息,愚兄先得拜瞻过大师兄遗体。」
夏鸿晖道:「大师兄遗体可是在卧室中么?」
范叔寒道:「二位师兄请。」
端木让、夏鸿晖不待多说,快步奔入里间,端木让已经忍耐不住大叫一声:
「大师兄,小弟来了……」
一手撩起床帐,看到大师兄直挺挺的躺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扑的一声跪倒
床前,放声大哭。夏鸿晖、阮天华也跟着跪下,流泪不止。
范叔寒悄悄走上,在二师兄身边说道:「二师兄,大师兄已经去了,哭也无
用,小弟认为二师兄、三师兄先查看一下大师兄的死因,然后可以共商善后。」
端木让听得身躯猛然一震,一手拭泪,双目乍睁,问道:「四师弟,你是说
大师兄不是病故的?」不是病故,那就是他杀,教他如何不猛吃一惊?
范叔寒道:「小弟就是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才能鉴定。」
端木让看了范叔寒一眼,心中暗道:「小师弟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大师兄
去世,他应该比谁都伤心,可以脸上没有丝毫戚容,只是紧攒着眉,似有极大心
事,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心念转动,口中「唔」了一声,站起身来。
范叔寒就伸手挂起了帐子,好让二师兄,三师兄查看。端木让,夏鸿晖两人
站在床前,仔细查看了大师兄遗体,最后自然也拔开牙关,查看口腔。端木让目
光一注,身躯猛然一震,失声道:「大师兄会……」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只觉
得四师弟手肘轻轻碰了自己一下,立即就没往下说。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请到外面坐。」端木让,夏鸿晖退出卧室,在
书房落坐,阮天华则垂手站在四师叔身边。阮福早已沏了两盅茶,放在几上。
范叔寒目光一抬,说道:「阮福,你站到走廊上去,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
得进来。」阮福答应一声,回身走出。
范叔寒道:「你把书房门带上了。」阮福随手带上了书房门。
端木让目光注视四师弟,问道:「四师弟,你自小跟随大师兄,又在这里担
任大师兄的管事,咱们先听听你的意见。」
范叔寒就把大师兄三日出门,昨天傍晚才回来,一直说到中午还不见大师兄
起来,自己赶来,才知道大师兄业已去世,以及后来自己发现书案下有一本书,
经阮福说出早晨进来,地上散落了数册书,自己检视书案抽屉,翻得极为凌乱,
详细说了一遍。端木让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范叔寒道:「大师兄遗容脸色灰黑,小弟检视口腔,喉舌均已腐烂,显系服
了极烈毒药致死……」
阮天华身躯剧抖,哭道:「爹他老人家会是……」
范叔寒一摇手道:「天华,愚叔和二位师叔正商量重大之事,你且听下去,
不许哭。」阮天华拭着泪水,强忍着伤心,点了点头。
「唔。」端木让道:「还有呢?」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总还记得,小弟十四岁那年,大师兄传授小弟
剑法,会说;学剑要身法灵异,尤其咱们形意门剑法,须有六合,那就是心与意
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台,为内三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为外三
合,所以使剑之时,神存乎中,意乃外达,才能指挥如意,敌均在我意中,无法
伤我分毫。」
「小弟那时年纪还小,心想大师兄说敌无法伤我分毫,一定是刀剑不入了,
我很想试试,有一天。我拿着长剑,走进练武场,大师兄正在场中俯着身子用白
粉画第一路剑法的脚印,我一看机不可失,立即举剑从大师兄身后朝他的右肩刺
去……」端木让听得不觉脸上有了笑容。
阮天华心中暗道:「四师叔怎么说起他小时候练剑的事情来了?」
只听范叔寒续道:「大师兄蹲着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备,何况我那时又
是刚学起手式,更不防我会用剑刺他,这一剑自然刺上了,我被师父打了一顿,
说我薄情寡义,差点被逐出门墙,还是大师兄跪地请求,说我是一时好奇……」
夏鸿晖一直投开口,点头道:「你发现大师兄右肩近腋处没有剑创?」
范叔寒道:「是的,只是事隔二十几年,大师兄右肩下剑创,已经只有极细
的一条白痕,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注意。」
端木让道:「但大师兄颈上左耳下有一颗黑痣,痣上有一长一短两根长毫,
此人也有,又作何解释呢?」
范叔寒压低声音道:「此人既然假冒大师兄而来,大师兄身上有的,他自然
也要有了。」
阮天华听得惊骇的道:「四师叔……」
范叔寒朝他摇手道:「你不要岔嘴,且听下去。」
「四师弟说得不错。」夏鸿晖道,「但此人脸上既没有易容,也没戴面具,
怎会和大师兄有如此像法呢?再说,他既然和大师兄如此肖像,已是十分成功,
又何用服毒自戕?」
范叔寒道:「这就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要等二位师兄来,才能……」
话声未落,突然身形飘动,快如闪电,一下飞掠到门口,迅速的拉开房门。
端木让心中暗暗赞道:「四师兄一直追随大师兄,果然获益良多,这身法,
轻灵快捷,轻功之佳,已不在自己和三师弟之下了。」范叔寒这下拉开房门,实
在太快了。只见阮福手提水壶,弓着身,作出倾听之状,一时竟然来不及直腰。
范叔寒脸色一沉,喝道:「阮福,你在做什么?」
阮福弯着腰陪笑道:「回四爷话,方才春兰提着一壶开水,来冲茶的,小的
因你老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进来,小的就要她把水壶交给小的,正待进来冲水,
四爷就发觉了。」
范叔寒脸色稍霁,点头道:「好,你进来冲吧。」阮福提着水壶踉跄走入。
范叔寒转身之际,右手突然振腕一指朝他背后点去。阮福似是早有准备,身
形疾转,把一壶滚水连壶朝范叔寒掷来,壶中滚水随着泼出。范叔寒急忙闪身避
开,口中大喝一声,双手齐发,扑了过去。
阮福一下闪到了端木让身后,大声道:「四爷,你要杀我灭口么?」
范叔寒听得一怔,沉喝道:「你胡说什么?」
端木让道:「四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他是奸细。」
阮福冷笑道:「四爷,你做了什么事,心里明白,难道还怕我抖出来吗?」
范叔寒气得脸色发青,怒道:「好个恶贼,你居然还敢血口喷人,二师兄,
先让小弟把他拿下了。」
端木让道:「谅他也逃不出去,四师弟好好的问他不好吗?」
阮福站在端木让身后,大声道:「我阮福追随老主人几十年,这里就是我的
家,为什么要逃?明明是四爷作贼心虚,怕我把事情抖出来,所以不让我进来,
小人一进来他就骤下杀手,要杀我灭口。」
这下当真使人是非莫辨,阮福说得极是,他追随大师兄几十年,早已把听涛
山庄当作了自己的家,他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会是奸细,但四师弟是大师兄一
手教养长大的,情同父师,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对。
夏鸿晖平日很少说话,此时开口道:「阮福,你不准胡说,四师弟不是这种
人,他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阮福道:「小的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小的昨晚送茶进来,听四爷在问老爷子
手录的一本形意真解,老爷子不肯给他……」
范叔寒全身颤动,厉声喝道:「阮福,你胡说什么?根本没有这回事。」
夏鸿晖回头道:「四师弟,你冷静一点,听阮福把话说完了。」
一面回头道:「阮福,还有呢?」
阮福道:「小的只听到这一点,就退出去了,当时好像师爷子很生气,今天
早上,小的进来打扫书房,看到有几本书掉在地上,抽屉也打开了,翻得很乱,
后来直到中午,才知道老爷子已过世,方才小的在门外听说老爷子不是病故的,
是中了剧毒,才想到一定是有人觊觎那册形意真解,才……才毒死老爷子的了,
小的冒死说出来,要请二爷,三爷作主……」
说着扑的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放声大哭起来。
夏鸿晖回头问道:「四师弟,形意真解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三师兄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吗?」
夏鸿晖道:「他说的就算不实,也可能有部份不假,他只是一个下人,如果
不是四师弟跟大师兄提起过形意真解,他怎会知道形意真解的?」
范叔寒道:「所以小弟觉得阮福可疑,只有把他拿下,才问得出实情来。」
阮福在他们说话之时,悄悄往门口退去。
范叔寒喝道:「阮福,你给我站住。」阮福早已一个箭步,身法极为快速往
门外窜了出去。
范叔寒喝道:「快追,他不是阮福。」身发如风,追踪飞射出去。
端木让、夏鸿晖双双跟踪掠出,只见范叔寒脸色铁青,站在转角处发楞。离
他不远的地上,直挺挺倒卧着一个人,那正是阮福。
夏鸿晖道:「四师兄把他杀了吗?」
范叔寒气愤的道:「这贼子好生狡诡,很可能早已把阮福点了穴道,定在这
里,才假扮阮福在书房门口窃听咱们谈话,等到被小弟发现,又捏造事实,混淆
视听,等他进出书房,才在阮福身后拍了一掌,小弟堪堪追到此地,阮福及时倒
下,他就脱身逸去……」
夏鸿晖道:「事情会有这么巧吗?」
范叔寒道:「这是早已布置好的,就说不上是巧合了。」
端木让道:「四师弟怎知有人假冒了阮福了?」
只听有人接口道:「二师伯,阿福伯只会几手粗浅拳脚,方才那人纵身掠出
书房,一下就掠出三丈多远,可见轻功极高,绝不会是阿福伯。」这说话的是阮
天华,他从小就跟阮福在一起,当然知之甚详。
范叔寒没有作声,俯下身去,嗤的一声,撕开阮福背后衣衫,回身道:「三
师兄请看,阮福背后这一掌该是外门功夫黑煞掌一类阴功所伤,小弟没练过这类
阴功,你现在可以相信小弟不是杀人灭口了?」阮福后心,果然有一只黑色的掌
印,那是「黑煞掌」,一点没错。
夏鸿晖冷声道:「四师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叔寒道:「因为三师兄方才怀疑阮福是小弟杀的了。」
夏鸿晖冷冷哼了一声,道:「方才阮福说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会心存怀疑,
这也是人情之常,听四师弟的口气,似乎对小兄甚有不满之处了。」
范叔寒道:「这个小弟不敢,小弟只是证明人不是小弟杀的罢了。」
端木让道:「其实咱们既已发现死的并不是大师兄,阮福说的话,就不可信
了,只是他方才一番危言耸听,一时使人不易察觉,连愚兄都差点被他蒙住了,
走,咱们还是进去善后。」
范叔寒提起阮福尸体放到阶下,道:「阮福,你安心去吧,范某会把凶手找
出来的。」
阮天华也含泪道:「阿福伯,我会给你报仇的。」
四人回入老房,夏鸿晖沉吟道:「二师兄,小弟觉得方才那假冒阮福的人,
虽然临时捏造了一番话,但其中倒有一件事似乎可信。」
端木让道:「你说的是那一件事?」
夏鸿晖道:「形意真解。」
端木让道:「形意真解?」
「是的。」夏鸿晖道,「既然大师兄老房中书籍、抽屉都被翻过,可见贼人
是在书房中找寻一本书籍,此人即是贼人一党,当然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
临时编造的话,要说得动听,无意中就把形意真解说了出来。」
端木让道:「但本门并没有什么形意真解。」
夏鸿晖道:「也许是大师兄在最近才发现的,传说中咱们形意门有以气驭剑
之术,因年久失传,形意真解可能就是本门失传的一册秘笈。」
端木让沉吟道:「如果大师兄找到了本门失传的秘笈,事为贼党获悉,那么
毒死的应该是大师兄,他们毒死了大师兄,才会在书房中到处乱翻,可以死的并
不是大师兄,他们又何以要毒死假冒大师兄的人呢?」
范叔寒轻轻叹息一声道:「假如方才二师兄、三师兄听了小弟的话,先把假
冒阮福的人拿住,不但阮福不至送命,此一迷团,也大致可以揭开了。」
夏鸿晖怒声道:「四师弟,你还对我心存芥蒂吗?」
范叔寒道:「三师兄原谅,小弟是以事论事,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不过据小
弟推测,三师兄认为大师兄可能得到一册本门失传的一本形意真解,倒也大有可
能,此事大师兄或者秘而不宜,以至咱们一无所知,但可能已有不少人知道,后
方才有人假冒阮福窥听咱们谈话,这一点看来,此人和假扮大师兄的人,应该不
是一夥的人……」
端木让道:「何以见得?」
范叔寒道:「假冒大师兄的人,是因大师兄出门,才假冒而来,志在找寻这
本形意真解,而假冒阮福的人,并不知道此人是假冒大师兄的,故而暗中使毒,
毒毙了假冒大师兄的人。但他也找不到真解,所以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小弟要
阮福站在门外,他以为咱们一定会谈到形意真解,故而要在门外窥听。」
端木让矍然道:「四师弟这分析一点不错,只是,大师兄会去了那里呢?」
范叔寒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大师兄,据小弟推测,这两拨人在书房
里找不到形意真解,就会去找大师兄,古人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
有分头找寻大师兄,才能使大师兄有所防范。」
端木让点头道:「四师弟这顾虑极是,咱们就这么办。」
夏鸿晖道:「大师兄行踪不明,咱们如何去分头找寻?」
端木让道:「这个容易,大师兄近十年来,一心向道,他去的地方,当然以
道观居多,本省几座名山,差不多都有道观,咱们就以这听涛山庄为中心,愚兄
和你负责北部,北部地方较广,咱们两人可在分东西两个方向,四师弟和天华贤
侄负责南部,可以两人同行,不必再单独行动。」
范叔寒道:「小弟遵命。」
端木让站起身:「三师弟,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和着举步往外就走。
一面回头道:「不论有没找到大师兄,一月之后,咱们仍在这里会合。」夏鸿晖
跟着二师兄身后而去。
阮天华道:「四师叔,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范叔寒道:「愚叔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料理,今天只怕走不成了,咱们明天一
早再走吧。」
说完,匆匆走出,招来阮绿,要他吩咐壮丁把假冒大师兄的尸体,用麻袋装
了,送去后山掩埋,又吩咐阮绿厚殓阮福,等诸事办妥,然后吩咐阮禄,命他担
任听涛山庄管事,在自己和少庄主未回之前,一切由他负责。
这一阵工夫,天已黑,庄丁把晚餐送到书房里来,范叔寒和阮天华一天未曾
进膳,现在确定死的不是大师兄,心情就宽慰多了。
两人吃过晚誓,范叔寒因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就要阮天华早些回房休息,他
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筹思着明日出发找寻大师兄的路线?一面也思索跟今天发生
的事,有人假冒大师兄、假冒阮福,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到底是不是为了「形
意真解」?
突然一道劲急的亮光穿窗而入,「夺」的一声,钉在书案之上。范叔寒为人
机警,反应极快,「夺」声入耳,人已从椅上一跃而起,目光一注,只见桌上钉
一支纯钢小箭,箭上穿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一行潦草字迹,那是「收到端木让、
夏鸿晖二名」,下面没有具名。
「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那不是说二师兄、三师兄已落入人手吗?范
叔寒看得不觉大怒,一个箭步,掠近右壁,伸手从壁上抽出长剑,身形如风,一
下穿窗而出,再长身掠起,纵上屋脊,纵目四顾,只见夜色之下,正有一条黑影
起落如飞,朝南奔去,少说已在二三十丈外。
「好个贼子,今晚让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范了。」范叔寒脚尖一点,凌空
越过几幢房屋,朝南首追下去了。
阮天华心中有事,怎么睡得着,辗转反侧,烦躁不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
找范叔寒,来到四师叔房里,只见壁上还挂着四师叔的长剑,但四师叔已经不在
房里。
再赶到书房,也没见四师叔的影子,正待退出,瞥见书案上钉着一支铁箭,
箭下还有一张白纸。心中觉得奇怪,不觉举步走近,目光一注,才看清白纸上写
着一行潦草字迹:「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
这是什么意思?收到二师叔、三师叔?不好,这是贼人留的柬了,收到二师
叔、三师叔,那是把二师叔、三师叔掳去了。这字条四师叔不知看到了没有?再
一抬头,看到爹挂在壁上的长剑,已经只有剑鞘,长剑业已被人取走。
这一情形很显然发生在不久之前,四师叔还留在书房里,有人射进箭来,四
师叔看到纸上字迹,就拔取壁上爹的长剑,追了出去。阮天华心中一动,叫来阮
禄,吩咐几句,告诉他自己要去接应一下四师叔,阮禄自然叮嘱他多加小心。
阮天华出得门来,纵目四顾,蓦见前面三四十丈外黑影一闪,阮天华想也没
想,就追了下去。形意门是正宗内家功夫,以练气为主,轻功一道,必须有内功
作基础,才能提气轻身,纵掠如飞。阮天华这一展开轻功提纵,当真快得有如浮
矢掠空,衔尾疾追。
不过盏茶工夫,和前面黑影,已由二二十丈距离,渐渐拉近,前面那人发现
阮天华紧随不舍,立即加紧奔行。轻功之所以必须有内功作基础,就是在奔行之
际,仍能保持体力平衡,不会气喘如牛,后力不继。因此较长时间的奔跃,就可
以看出双方内力的强弱来。阮天华的轻功,显然高出对方,因此任他如何发足狂
奔,双方的距离还是在越拉越近,现在差不多已只有十来丈距离了。
阮天华舌绽春雷,大声喝道:「朋友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自知轻功不如阮天华,再奔上一段路,还是会被对方追上,这就一
下回过身来,站住身形,望着阮天华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一路追踪在下,
究竟有什么事?」
在他说话之时,阮天华业已掠到他身前,目光一注,是个头藏黑色毡帽,中
等身材的黑衣人,经过这一阵急奔,胸口还在起伏不停,这就冷然道:「朋友是
代人送信,还是你自己的主意?」他以为这黑衣人就是送信之人。
黑衣人道:「阁下在说什么?」
阮天华道:「朋友夜入听涛山庄,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黑衣人怒声道:「阁下找错人了。」说完,回身就走。
阮天华朗笑一声道:「朋友不把话说消楚,就想走么?」嘶的一声,一道人
影,从黑衣人头顶掠过,落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黑衣人怒声道:「你要待怎的?」
阮天华目光逼注,冷然道:「朋友只要说出是什么人支使的,我二师叔、三
师叔人在何处,我就可以放你走了。」
黑衣人冷笑道:「朋友可曾把你二师叔、三师叔交给我?如果没有交给我,
怎么要问我人在何处?阁下这话说得岂不可笑?」
阮天华长剑一指冷喝道:「朋友这是逼我动手了。」
黑衣人冷笑道:「原来你是要和我动手,那就不用多说了。」刷地从身边掣
出一条软鞭,随手一抖,说道:「你可以出手了。」话声甫出,软鞭随手打了半
个圈,就呼的一声,朝阮天华斜砸过来。
阮天华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手法奇快,不竟沉喝一声:「来得好。」
长剑往上挑起,使了一个粘字诀,嗒的一声,架住了鞭梢,再含劲一吐,把软鞭
直荡开去。黑衣人也不是弱手,鞭头受震;他却随着荡出之势,画了个弧势,由
上而下,又朝阮天华激射而来。
阮天华长剑再发,迅疾往下削出,那知黑衣人手腕连振,一支软鞭忽而自上
而下,忽然自左而右,手腕转动极速,软鞭也随着上下左右飞舞,变化繁复,令
人不可捉摸。阮天华天资聪颖,深得「行意剑法」以意使剑的诀要,这一展开剑
法,只见他剑发如风,身形飘忽,开阖回环之间,身剑如一,倏忽进退,轻灵已
极。
两人出手均快,不过片刻工夫,鞭影,剑光,已经交织成一片,两条人影,
宛如兔起鹘落,难分敌我。
阮天华眼看对方武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大喝一声,长剑陡然扬起,剑
蓄内劲,当的一声,接住对方软鞭,向外封出。身形侧进,左手一记劈掌,朝黑
衣人右肩劈去,右手紧接着一震,把对方一支软鞭震得脱手飞出。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急后退了两步。阮天华一击得手,岂肯放过,跟着挺剑
追上。黑衣人左手朝外一格,当的一声,架住了长剑,原来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柄
尺许长的短剑。不,他右手也有一柄,左手一下架住长剑,身形疾进,右手匕首
就朝阮天华心胸扎来,出手之快,如同电闪。
这下却是大出阮天华意外,被逼得脚下往后连退。黑衣人得意不饶人,双匕
连发如轮,攻势绵密,连珠不断,一口气攻出了十几招之多。阮天华长剑被他封
出门外,记记都是贴身急攻,那有你封架、还击的份儿?只有步步后退,左右连
闪,才算避开了对方的双匕的威力,口中大喝一声,长剑也随着挥出。
他被逼连连后退,心头自然怒极,这一下长剑出手,登时气势为之一盛,剑
光如练,同样一剑紧过一剑,回环刺出。黑衣人手中虽有一对匕首,总究不过尺
许长的短剑,利于近攻,不利于速战,阮天华长剑连挥,剑光缭绕全身,你无法
冲近身去,就未免落了下风,除了拨挡对方剑势,根本没有你还手的机会。
激战之际,阮天华一剑撩过,黑衣人但觉寒锋拂面划过,赶紧低头疾退,一
顶毡帽已被剑光劈落,盘在帽内的头发,登时披散开来。黑衣人口中一声尖叫,
身形闪动,一溜烟朝右首一片树林中飞掠进去。阮天华一剑削去对方毡帽,耳中
听得尖叫之声,不禁为之一怔。
他没想到黑衣人竟会是一个女子,既是女的,而且人家已经逃入林去,「逢
林莫入」,尤其是夜晚,更不能贸然进入。想了想,阮天华决定放弃,先回去看
看四师叔回来没有,免得他担心。
阮天华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自己会不会当真是自己追错了人呢?就在此
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弱的呻吟,传了过来,此刻夜虽不算太深,但这一路上,
都是荒山野地,万籁俱寂之际,这一声呻吟入耳,虽然不响,却也极为清晰。
阮天华不觉停下步来,目光朝声音来处注去,却不见人影,要待举步,又觉
得这声呻吟,不会太远,此人若非生了重病,便是身负重伤,自己既然遇上了,
岂可不顾而去。正待向四处找寻,又听又是一声呻吟传了过来。
方才只是在经过之时,偶然听到,现在他正在注意,听来就更清楚了,那呻
吟之声,是从数丈外一片疏林下传来,这就举步走了过去。疏林,树木当然生得
不密。阮天华跨入这片疏朗朗的树林,走了不过五六步,就看到一株树下,蜷伏
着一团人影,又是一声低沉的呻吟,从那人口中发出。
阮天华走近过去问道:「朋友……」他只说出两个字,就感情形不对,这人
的身形,看来极熟,心头猛然一震,急忙一惊而至,目光注处,这蜷伏着的人,
不是三师叔夏鸿晖还有谁来。
急忙俯下身去,把三师叔扶起,口中急急问道:「三师叔,你怎么了,伤在
那里?」
夏鸿晖脸色苍白,双目神光极疲,只是张了张口,呻吟着用手指指胸口,似
乎说不出话来。
阮天华看得心胆欲裂,急道:「三师叔是中了贼人一掌,伤在胸口么?」夏
鸿晖点点头,伸出一只颤巍巍的右手,五指抓动,好象要拿什么东西,突然间勾
曲的五指朝外疾吐。扑的一声,插入阮天华胸口。
阮天华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总究为人机警,趁势往后一仰,倒跃出去,惊
怒道:「你不是三师叔。」三师叔是形意门的人,自然不会使出如此阴毒的爪功
来。
夏鸿晖一跃而起。狞笑道:「不管我是谁,今晚你是死定了。」纵身急扑过
来,忽然刷的一声,从斜刺里飞出一条软鞭,朝夏鸿晖横腰扫到。
夏鸿晖一怔,慌忙跃开,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软鞭象灵蛇般收丁回去,在两棵树身间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冷冷的道:「是
我。」
夏鸿晖狞笑道:「好小子,你敢挡夏某的横。」
黑衣人冷笑道:「你戴着面具,揭下来给我瞧瞧。」
夏鸿晖应道:「好。」话声出口,刷的一刀直劈过来。
黑衣人身形一晃,软鞭往上挥去,左手寒光闪动,一支锋利短剑迎面刺出。
夏鸿晖急忙向旁跃开。黑衣人右手一振,鞭影划着弧形又向他卷去,鞭影甫发,
左手短剑又斜刺过去。夏鸿晖一柄朴刀无法封挡黑衣人的两件兵刃,被逼得连连
退了两步。
黑衣人停步不追,左手短剑忽然收起,冷笑道:「凭你还不配和我动手。」
夏鸿晖眼看机不可失,正待挥刀扑上,突觉双足膝盖象被针刺了一下,两条腿登
时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砰地一声跌坐下去。黑衣人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软鞭
一收,俯身抱起阮天华,往林外走去。
夏鸿晖黑暗之中,看不到自己膝盖上中了人家什么细小暗器?口中大喝道:
「小子,你敢和咱们作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但他站不起来,只有眼睁睁的
看着黑衣人走去。
却说范叔寒追踪前面的黑影,虽然他竭尽全力,却是无法拉近距离,这样足
足追赶了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出现一个树林,眼看黑衣人投入林中,范叔寒蓦地
一震,此人好像是有意要引自己出来,莫非他们要施展「调虎离山」之计?一念
及此,范叔寒也顾不得追踪敌人,立刻往回赶。
等他赶回庄中,阮禄告诉他阮天华去接应他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站在屋脊上四处张望,没有任何动静,阮天华会去哪儿呢?一直到第二天阮天华
也没有回来,范叔寒坐不住了,这接连发生的事情,让他再也无法坐等。
他向阮禄交代一下,出门而去,现在有三件事情:一是大师兄的下落;二是
二师兄、三师兄到底有没有出事;三是阮天华又到哪里去了。这么多事情接连发
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发觉前面路旁有一处面摊,范叔寒也觉得有些饿了,于
是走了过去。面摊的生意好像并不太好,几张板桌上,只有疏疏朗朗的几个人,
有的还在喝酒。有的正在喝茶。范叔寒目光一注,口中不觉咦了一声,举步朝右
首一张桌边走去,双手抱拳,叫了声:「三师兄。」
原来那个低头吃面的正是他三师兄夏鸿晖,他听到范叔寒这声「三师兄」,
不觉抬起头来,一下放下面碗,惊喜道:「是四师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天
华呢?没和你同来?你还没吃东西吧,快坐下来好说。」范叔寒在他横头坐来。
一名伙计送上茶来,范叔寒也叫了碗面,另外又关照他切一盘卤菜,一起送
来。伙计退去之后,夏鸿晖问道:「四师弟怎么没和天华一路吗?」
范叔寒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师兄没和二师兄在一起吗?」
夏鸿晖目光左右一溜,忽然压低声音道:「愚兄原是要赶回去找你的,在这
里遇上你就好,大师兄已经有眉目,被一批不知路数的人所劫持,囚禁在一处大
宅之中,二师兄怕人手不够,特地要愚兄赶回来通知四师弟的……」
范叔寒听得心头一震,急急问道:「大师兄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夏鸿晖声音说得更低,悄声道:「杜家园。」
范叔寒道:「离这里远不远?」
夏鸿晖道:「只有三四十里路。」
范叔寒问道:「二师兄呢?」
夏鸿晖道:「二师兄留在那里暗中监视。」
范叔寒道:「对方是什么人,摸不到一点底吗?」
夏鸿晖微微摇头道:「二师兄说那里是一座空宅,占地极广,对方的很少进
出,进出都在晚上,而且以黑布蒙面,看不清他们面目,但身手都极高强。」
范叔寒道:「那是什么路数呢?」
夏鸿晖道:「二师兄经验老到,连他都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可见这些人的
神秘了。」
范叔寒迟疑的道:「他们劫持大师兄,总有个目的吧?」
夏鸿晖深沉一笑道:「四师弟总有耳闻,对方劫持大师兄,还不是为了『形
意真解』吗?」刚说到这里,伙计切了一盘卤莱送上,接着又端上一碗面来。
范叔寒等伙计退去,才道:「大师兄若是得了『形意真解』,怎么会从未跟
小弟提起过?小弟总觉此事,也许是外面的谣传罢了。」
夏鸿晖嘿然道:「大师兄没和四师弟提过『形意真解』,并不能证明大师兄
没有得到,就算大师兄真的没有得到,但外面言之凿凿,外人怎么知道,是真是
假,他们劫持大师兄,目的不是很明显吗?」
范叔寒点头道:「三师兄说得也是,目前该怎么办呢?」
夏鸿晖道:「咱们和二师兄会合了再作计较,四师弟不是和天华一路的吗,
天华怎么没来?」
范叔寒道:「小弟是昨晚追踪一个黑衣人,天华不知究竟,也跟着出来了,
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今天早上也没回去,所以我坐不住先出来了。」
两人匆匆吃完了面,范叔寒取出一绽碎银,会过面帐,就站起身道:「三师
兄,咱们可以走了。」走出松棚,范叔寒问道:「三师兄,杜家园……」
夏鸿晖不待他说下去,就接口道:「四师弟随我来。」他走在前面领路,范
叔寒紧随他身后,一路往北行去。
三四十里路,以两人的脚程,自然不须半个时辰,夏鸿晖却领着两人折入一
条小径,来至一座茅舍门口,才脚下一停,回身道:「二师兄就在这里落脚,你
随我进去。」说着,举步跨了进去。
范叔寒跟着走入,这间茅舍,只有一间堂屋和左首一个房间,堂屋后面就是
厨房,堂屋中只有两条板凳,就别无他物。夏鸿晖跨入屋中,就叫了声:「二师
兄,四师弟来了。」屋中没人答应。夏鸿晖口中「咦」了一声,迅即走到左首房
门口,探头望了一眼,就朝后面走去。
堂屋不大,后面的厨房当然更小,他只看了一眼,就回身走出,说道:「二
师兄这会到那里去了?」
范叔寒道:「三师兄,这里离杜家园远不远?」
夏鸿晖道:「不过一二里光景。」
范叔寒道:「二师兄会不会一个人找去了?」
夏鸿晖道:「这不可能,二师兄和愚兄约好了的,愚兄赶去听涛山庄,最迟
上灯以前一定可以赶回来,咱们在这里会齐了,再商量救人之事,他不可能一个
人找上杜家园去。我看二师兄可能有事出去了,好在咱们救人之事,至少也要等
到入夜之后才能行动,我想二师兄一定会赶回来的。」说完,拉过一条板凳,坐
了下来。
范叔寒也自坐下,等人是最令人不耐的一件事,两人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昏暗
依然不见端木让回来。范叔寒不禁替二师兄暗暗耽心,攒着眉道:「二师兄会不
会出了事?」
夏鸿晖笑道:「咱们已经等了这许多时候,不如再等上一回,二师兄为人沉
稳,出事的机会不多,咱们等到天色全黑,二师兄再不回来,咱们就不用再等他
了,现在不妨在这里多坐息一回。」天色只要一昏暗下来,就黑得很快,现在天
色已经全黑了。
范叔寒站起身道:「三师兄,我看二师兄准出了事,咱们还是早些去吧。」
夏鸿晖点点头道:「早些去也好,天色已黑,差不多是时候了。」两人出了
茅舍,仍由夏鸿晖领头,往北奔行。这时夜暮低垂,田野间一片昏暗。两人奔行
极快,不多一回,已可看到面前不远,矗立着一座黑压的庄院。夏鸿晖朝身后打
了个手势,老远就避开庄院正面,朝左首绕了过去。
这座庄院,占地颇广,四周围以高墙,两条人影很快就绕到后园,夏鸿晖脚
下一停,低声说道:「四师弟,你在这里稍候,愚兄先上去看看,你看我手势行
事。」说完,一伏腰,嗖的一声,一道人影宛如夜鸟一般,一下跃登墙头,迅快
伏下身子,目光朝左右一瞥,左手向后打了个手势,就倏地往下跃去。
范叔寒双足一点,跟踪跃登墙头,但见偌大一片花园,敢情已有多时无人整
理,不仅到处杂草丛生,一片荒无,也使人有阴森之感。夏鸿晖早已落到三丈外
一条小径上,高举右手打着招呼。范叔寒立即纵身飞落,跟了过去。
这是一条花林间曲折通幽的小径,两人半俯着身子,穿林而走。不多一回,
前面即将穿出林去,走在前面的夏鸿晖忽然身子往后一缩,迅快的伏下身去。
范叔寒紧跟在他身后,也急忙隐住了身形,凝目看去,只见林外不远已是一
条通往水榭的石桥,这时正有两条人影从水榭飞起,掠空而逝,只需看他们飞掠
的身法,武功显然极高了。
夏鸿晖站起身低声道:「我们快过去。」急步往石桥上奔去。
范叔寒想问他:「水榭中会没有人吗?」但话未出口,三师兄已经急匆匆奔
了出去,也只好随着他身后奔去。
这是一座三面都有地雕花门的水榭,里面果然没人。范叔寒心里蓦地一动,
他对这位三师兄已经有了疑问,老实说,那天在庄中要不是他的怀疑,冒牌的阮
福就不会逃脱。这一路上,夏鸿晖好像是轻车熟路,而且有颇多不合情理之处,
这囚人之处,居然没有人看守,怎么可能?
范叔寒心中已经动疑,但是面上可没有表示出来。只见前面夏鸿晖轻轻推开
两扇长门身而入,一面又朝自己招了招手,范叔寒迅快的跟着闪入。夏鸿晖回过
头来压低声音道:「快把门掩上了。」
范叔寒,依言掩上了门。夏鸿晖已经奔近里首一座神龛的右首,用力向左椎
去。神龛缓缓向左推开,地面上露出一个长方大洞。夏鸿晖当先下去,范叔寒立
即跟了下去。夏鸿晖伸手摸到左首一个钢环,缓缓拉动,上面的神龛果然随着移
动,盖住头顶洞口。
夏鸿晖吁了口气,从身边摸出一个火筒擦擦的一声打着了,才道:「现在好
了,不虞被他们发现了。」范叔寒朝右壁上看了一眼,原来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钢
环,方才夏鸿晖拉动的是右首一个,神龛就恢复原状,那么拉动左首一个,就是
移开神龛之用了。
范叔寒道:「三师兄,大师兄就囚在这里吗?」
夏鸿晖点点头,范叔寒又道:「三师兄怎么会知道此处的机关呢?」
夏鸿晖说道:「愚兄是听二师兄说的,他已经来过,看到有人送饭下来,所
以知道,你们快随我来。」范叔寒心中更加疑惑,但是他并未露出声色。地道一
路往下,走了个数丈后,渐渐平坦,再前行数丈,地势渐逼,前面地道尽头,已
有一道铁门拦住去路。
夏鸿晖激动的道:「大师兄大概就被囚禁在里面了。」
他手中火筒照处,看到铁门上锁着一把铁锁,不禁一怔:「咱们没有钥匙,
这该怎么办?」
因为他走在前面,没有钥匙开锁,立即把火筒交到左手,右手五指运劲,一
把抓住铁锁,用力一扭,早听「喀」的一声,铁锁果然被他一下扭断,但口中却
在此时轻「啊」一声。
范叔寒急忙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了?」
夏鸿晖举起右手,低头一看,吃惊的道:「铁锁上有毒。」
夏鸿晖迅速把火筒一处给了范叔寒,口中低声说道:「愚兄必须立时运气逼
毒,时间宝贵,你快去打开铁门,看看里面囚禁的可是大师兄?」说完,立即以
身贴壁,让开了走道。
范叔寒口中答应一声道:「好,我先替师兄封住穴道……」
说着,出手如风,点了夏鸿晖五处重穴,连他的哑穴也点上了,夏鸿晖猝不
及防,当场定在当场,只是眼里射出愤怒的目光。
范叔寒低声道:「事急从权,若小弟料错,自会向师兄赔罪。」说着,伸手
撕一块长衫下摆,裹住铁闩,打开铁门,里面是一间黝黑而纵深的石室,此时虽
经火光照耀,还是依然照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经灯光一照,自可看到外面的人
了。
只听有人叫道:「是四师弟吗?」
范叔寒听得一喜,忙道:「果然是大师兄。」急忙举步走入。
只听二师兄端木让的声音急急说道:「四师弟,你怎么进来的?快退出去,
莫要中了他的圈套,唉,老三真是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了。」
范叔寒一听二师兄的话,知道自己料的不错,不由暗叫声:「阿弥陀佛。」
然后答道:「二师兄放心,他已经被小弟制住了。」
范叔寒走了过去,只见地上盘膝坐着貌相清癯的老道人,和一个浓眉紫酱脸
的矮胖老者。阮松溪道:「四师弟,怎么回事?」
范叔寒当下把此行经过大略说了一道,然后问道:「三师兄这样做,到底是
为了什么?」
阮松溪轻轻叹息一声道:「老三逼着要愚兄交出『形意真解』,愚兄会告诉
他,去年三仙庙后壁倒坍,有几块宋砖出土,其中一方会刻有『形意真解,以形
使意,以意使形』十二个字。」
「三仙庙主持因愚兄是形意掌门人,砖上刻有『形意』二字,就把那方砖送
到庄上来,还是四师弟收下来的,这外间传说愚兄得了一册本门练功秘笈『形意
真解』,可能是由此来的,但他竟然不肯置信,硬说愚兄得了本门秘笈,秘而不
宣,这真是从何说起?」
三人出得铁室,来到外面,端木让解开他的哑穴,喝道:「老三,你丧心病
狂,居然胆敢犯上,囚禁掌门人,可知罪吗?」挥手就是一掌打在他脸上,这一
掌含愤出手,少说甩上了三成力道。
夏鸿晖咯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颗门牙,厉笑道:「打得好,只可惜我
逮到你的时候,没有好好整治你一顿。」
端木让听得大怒喝道:「你永远也投有机会了。」反手又是一掌打了过去。
阮松溪道:「二师弟,好了,愚兄有话和他说。」
端木让因大师兄开了口只好哼了一声道:「便宜了你。」
阮松溪心平气和的道:「三师弟,现在你已经落到我手里了……」
夏溪晖道:「姓夏的杀剐听便,决不皱眉。」
端木让喝道:「你还敢如此说话?」
阮松溪摆了下手,示意他不许再说。一面依然缓缓的道:「三师弟,愚兄说
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愚兄是说如今三师弟已被我擒下。但我还是一句老话,我没
有得到什么秘笈,外面传说形意真解,可能是去年三仙庙主持送来的那方宋砖之
误,那是因为砖上刻有『形意真解、以意使形』十二个字……」
夏鸿晖冷笑道:「这些活,你现在不用和我说了,如果你当着我的面,说给
另外两个人听的,那就只管说下去,有没有得到秘笈,你心里明白就好。」这另
外两人,自然是指端木让,范叔寒了。这话就是指阮松溪得到秘笈,瞒着同门,
企图独吞。
阮松溪黯然叹道:「咱们同门数十年,难道三师弟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
夏鸿晖道:「你外貌很方正,但人心隔肚皮,心里怎么想,有谁知道?」
端术让沉喝道:「你敢顶撞掌门人?」然后对阮松溪道:「大师兄,他叛门
犯上,该当如何处置?」
阮松溪叹息一声道:「算了,我们同门一场,他虽不义,我岜可不仁?让他
走吧。」
端木让愤愤的道:「大师兄也太仁慈了,叛门犯上之徒,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了。」
阮松溪道:「三师弟,愚兄有几句临别赠言,愚兄虽然放过了你,今后希望
你能从新做人,改过向善,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多行不义,必自死,古有
明训,你好自为之。」夏鸿晖闭上眼睛,一声不作。
端木让道:「大师兄,老三这副德性,对牛弹琴,牛不入耳,咱们走吧。」
夏鸿晖突然睁目,脸色厉凌的道:「你们走不了的。」
范叔寒哼道:「你认为没有你,我们走不出去?」说完,立即手举火筒,抢
着走在前面。阮松溪眼看三师弟毫无悔改之心,不禁微微摇头,举步随着范叔寒
身后走去,端木让随着大师兄而行。夏鸿晖一个人留在地下室,并未跟着大家走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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